玉凤院。
书房的高几前,蓁蓁从花瓶中抽出一支青翠欲滴的竹叶,闭目轻嗅,神情陶醉。在她身后,鱼儿手持一柄羽扇,徐徐地扇着。
高几上黄色的铜盘里,蹲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冰雕小老虎,正在回首低吼,模样逼真又可爱。
虽然已是晚上戌时,天气却有些闷热,然而坐在冰雕前面,却觉得清凉阵阵,再加上身后扇来的微风,整个人立刻便神清气爽了。
小目站在高几前,等蓁蓁睁开眼睛,方靠前行了几步,站到了蓁蓁一侧。
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蓁蓁眸光一斜,道:“鱼儿,你且去门外守着。”
等鱼儿出去,蓁蓁方问道:“怎样?”
小目身子前倾,低低说道:“两人宫女一个叫水儿,一个叫冰儿,她们承认,帕子是壶夏夫人的侍女白芍送去的,说若事成,两人会安然无恙回到主人身边。
而冰儿则供述,壶夏夫人有一次去侍妾秋月处,秋月正在院里观看花草长势,壶夏夫人见水儿和冰儿随着,便指着天上的太阳,骂她们道:‘你们两个小蹄子,没看到大太阳正毒吗?怎么没给秋月妹妹撑一把伞遮遮太阳?’
水儿唬了一跳,忙解释道:‘壶夏夫人莫怪,非是奴婢不撑伞,实在是秋月主人说,要晒会儿太阳,奴婢们才没有撑伞的。’
壶夏夫人瞪着一双凌厉的大眼,对秋月道:‘以我瞧着,妹妹的好性儿着实把这些小蹄子们惯坏了!不若我替妹妹罚两个人,也立立威,以后便没有人敢如此对待自己的主人了!’
于是,水儿和冰儿被罚去了洗衣房。
后来,秋月偷偷令小侍女捎信给她们,说在洗衣房里要听话,尤其要听壶夏夫人的话,如此,她们才能安然无恙回去。
当时两个侍女还有些懵,后来白芍前来传令,两人这才明白。”
食指在小老虎的头顶一点,蓁蓁笑道:“原来是早有预谋。仲壶夏,没想到,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指尖的凉意令蓁蓁心情舒适,手指抬起处,冰雕小老虎头顶,出现了一个小窝儿。她把竹枝放到小老虎背上,问道:“谁毒死了茯苓和半夏?”
微蹙眉头,小目认真回道:“这个,暂时尚未有定论。
据冰儿说,当晚她也出来小解,看到了巫儿和柴房处转悠的女子,她觉得蹊跷,便躲了起来。
三人常常在府内相见,算是熟识。那人衣着身形和发型确实很像卫姬身边的侍女清丽,但她走路的形态,却与清丽并不相同。
等巫儿和那女子都离开后,她方出来,并到柴门前轻唤了她们一声,两人听出了她的声音,让她带些水和食物来,说是又渴又饿。
冰儿奇怪,问方才那位姊姊没送吃食来吗?
里面的两个人没好气地说,哪有什么姊姊,谁也没来过这儿。
冰儿答应了她们,到厨房里偷了一碗剩粥,悄悄给她们端过去。
可是她在柴门外叫了十来声,里面却声息不闻。
她怕人瞧见,不敢多呆,又悄悄回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却得到了她们的死讯。”
“哟,故事越来越精彩了!”双眸闪灼着晶亮的光采,蓁蓁食指在几上“笃”地敲了一下,“仲壶夏,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她抬眸望着小目,笑嘻嘻道:“我甚至在想,巫儿醒来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只为了能让她做个证人。而毒死茯苓和半夏的那个人,是在假扮清丽的女子离开后现身的。”
“主人的分析十分有理。”
微微躬身倾听的小目,十分赞同蓁蓁的分析,可是,正因如此,那个投毒者,便更难辨别。
他脑中快速地转来转去,然而就是想不出办法,让投毒的人现出原形。目光落在蓁蓁面上,却见她神色淡定,似乎已经成竹在胸,不由问道:“下一步,主人有何吩咐?”
“打蛇打七寸。”
笑眯眯起身,蓁蓁对小目附耳低语一番。
小目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方要离开,却又想起一事:“西城梧桐小院有消息传给主人,说是在西城十二巷带回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而另有一家,据说是家主朋友外出未归。”
“是么?”蓁蓁惊喜不已,蓝眸一转,笑嘻嘻道,“小团和小圆做事效率如此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她在室内转了一圈,拢起耳侧几根乱发到耳后:“只是,少不得还要出趟宫,亲自去守株待兔,不然,这心是怎么也放不下。”
橘黄的烛火跳跃着,将她娇小的影子映到墙上,瞬间变成了一个巨人的影像。
小目望着那影像,觉得它正是主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他静静退出了书房,一颗心却是激动不已。
自从提升他为玉凤院内监掌事以来,主人许多事,他能够有幸参与了,但正因如此,他才发觉,自己的主人绝非匣中之凤,总有一天,会飞上九天,直冲云霄!
***
亥时初,西城十二巷。
所有住户家里的灯火已灭,唯有明亮的月光,均匀的铺撒,笼罩着两个娇小身影,无声无息停在一户人家门外。
其中一个,贴着胡同边的土墙,四下望了一眼。
长长的胡同,寂静而了无人迹。唯有蛐蛐单调的歌声缭绕耳边,永无止息般循环着。
偶尔一声狗吠从邻近胡同传来,惊起树上栖息的夜鸟们,惊叫着仓皇飞走,翅膀扑腾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可辨。
木门简陋,可见此户人家家贫。透过门缝张望一番,前面探路的对身后同伴低语一句,自己飞跃到院内高大的杨树上。院内不止一棵白杨树,皆枝繁叶茂,娇小身影隐入其间,瞬息不见。
她的同伴,随后跃上另外一棵杨树。
微风阵阵,白杨树哗哗作响,似是欢迎的声音,混在蛐蛐单调的歌声里,别添一番味道。
子时一刻。
两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银白的月光下。
一个健壮高大,一个身形纤细。
两人跃上一棵树冠阔大的梧桐树,身形纤细的黑衣人把手指放到唇上,顷刻间,猫头鹰的叫声便传遍四周。
小院内隐着娇小身影的白杨树上,亦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细细弱弱的,仿佛猫头鹰幼鸟的呼唤。
梧桐树上的两人听见这奇怪的猫头鹰叫声,立即从梧桐树上跃起,几个起落,隐身到一个小院内的树上。
此小院在娇小身影隐身的小院东面,两家小院是邻居。
风过无声,月光如初。
十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胡同口,他们迅速分散开来,两人一组,进入了各条胡同。
明亮的月光之下,两两一组的黑衣人,在胡同内倏然分开,分别隐入了小院之内。
杨树上的娇小身影,站得高看得远,疑惑的目光望着这些登门入院的黑衣人,在门前或者窗前一阵鼓捣,随后进入了室内。
娇小身影微微一动,差点飞跃而下,直奔那入室贼人而去。
她的手用力握住了杨树枝,心紧张万分,非常害怕那些贼人出门时,刀上带血。
然而,入室的贼人动作非常迅速,盏茶功夫已从室内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就着月光看了一眼,飞跃而起,进入了下一家。
娇小身影见他们手上皆无滴血的长刀或长剑,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好奇他们手上的竹简是什么东西,为何从房内出来,要先看看这个。
而且,所有入室的贼人怀里,均藏着一卷竹简,所做动作亦极其一致。
有狗吠声响起,随即低低“嗷”了一声,再无声息。
而那个入院的黑衣人,倏然跃上了屋顶,一动不动。
静伏片刻,见小院内并无人声,终于再次入室。
当其中一个黑衣人,进入娇小身影隐身的小院,悄悄潜入房中时,杨树上的娇小身影如一片树叶,悠然飘落到房前的槐树上。
入室黑衣人从房内出来,月光下,一条红绫已经如蛇紧紧缠上了他的脖子。
他极力挣扎,顺手抽出腰间长剑,然而他看不到敌人的影子,只能胡乱在空中乱砍一气。
而娇小身影,则气定神闲地拉着红绫。
在黑衣人呼吸艰难而慌乱之时,他手中的长剑已不翼而飞。
随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击到颈上,瞬间陷入昏迷之中。
娇小身影收起红绫,将黑衣人放在树杈上倚好,从他怀中掏出了那卷竹简。
她就着月光,看到上面写道:西城十二巷,东三户,家主来安,父母、夫妻、孩子三个,共五口人。耕地西郊两亩。
娇小身影正是蓁蓁。她卷起竹简,不由挑眉暗笑:嘿嘿,可惜你们晚了一步。
此时,院中另一棵树上的小身影如鸟,倏然跃到槐树上,用童子声音低低问道:“主人,竹简是什么?”
“小团,幸而你们动手早!”蓁蓁低低笑着,把竹简递给了他。
童子声音正是小团,他接过竹简,低笑道:“怪不得地保说,户籍簿子突然不知哪儿去了!原来是在这儿!”
蓁蓁好不开心,悄声儿笑道:“我估摸着,他们这么迟才来,是因为复制了这么些竹简。可惜了呀可惜了……”
两个人坐在树上,十分悠闲地等入室的黑衣人全部搜完,只见胡同口处,领头的黑衣人数了数人员,发现少了一个,立即带着九个人,进入蓁蓁所在小院的那排房子,挨个儿人家又搜了一次。
一无所获。
在树上荡着腿玩的蓁蓁,望着那九个人无奈离去,十分得意。与小团抬了树上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跃到胡同里。
隐在东面院内树上的两条人影,亦如鸟儿般跃到蓁蓁身侧。
“墨大,你带着这个包袱,沉死了。”
蓁蓁嫌弃地瞥着依旧昏迷的黑衣人,将他移交给墨大,随后展开轻功,几个起落,已经停在了一户宅院前。
小团早已越过墙头进入院内,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蓁蓁回首道:“墨大把人交给鱼儿,先回去。”
墨大应了一声,把黑衣人交给一侧的鱼儿,双手一拱低声道:“公女,以后若有事需要墨大,还请继续前来告知,墨大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你们公子今早离开了?”
“离开的是墨眠,主人要等查明一件事后,才会回去。”
蓁蓁说完,向墨大挥了挥手,径自进入了宅院。
月光如洁白的轻纱,笼罩着这个两进的梧桐小院。
前院各房内黑黢黢的,后院的一间客房里,灯火通明,窗上映上一个小个子剪影,端着茶杯走过,似是故意显露在月光下的秘密。
小团问道:“主人,带回的男子仍在发烧……”
那未曾出口的意思很明显了:咱们三个人,确定是要进入这儿吗?
微微一笑,蓁蓁脚步不停,径直便进入了房内。
她来这儿,只是想让榻上的那个人,确认一件事。
手向榻前地上一伸,蓁蓁示意鱼儿将黑衣人放到此处,转首对小团道:“去找个核桃过来。”
找核桃做什么呀?在小团满是疑问的脸上,蓁蓁读出了这句话。
但她并未解释,只是问道:“有没有?没有的话,另想办法。”
“刘伯喜欢用核桃练功,平日放在茶室里,小团这就去拿。”
小团应着跑出去,回来时,看到蓁蓁正把一条帕子撕成条接起来,绑住了蒙面黑衣人的双脚,而他的双手倒背,已被鱼儿绑住了。
房里伺候的人是小圆,此刻他放下茶杯,上前问道:“主人,这是——”
“等会儿就知道了。”
她一把拉下黑衣人脸上的面巾,笑着抬起他的下巴,食指在他的人中穴一弹,黑衣人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趁他不备,便把核桃塞入了他口中。
他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时吃惊地望着蓁蓁,有一瞬间的恐慌。
蓁蓁凑近他,笑嘻嘻道:“这位侠士,你们晚上进入别人家中,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年轻男子嘴里塞着核桃,耳朵却听得见,闻言“呜呜哇哇”了一通。
抱起双臂,蓁蓁挑眉道:“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去盗点儿值钱的东西,但看这几条胡同内的房子,就知道,没有一个有钱人!”
拿起剪刀,剪下长长的黑烛心,蓁蓁继续不徐不疾道:“其实呀,没用的东西,我是最不屑的。若是有用,说不定会手下留情。”
被绑住手脚的人“呜呜哇哇”着,一面连连点头,似乎应允了回答蓁蓁的提问。
眸光一斜,蓁蓁望着榻上的男子道:“小圆,他睡多久了?”
小圆回道:“自过来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即便喝药也没清醒。”
蓁蓁走到榻边,细细打量着这个昏迷的男子。
只见他头发蓬乱,脸上满是青色的胡子茬,瞧面相,年龄应该在四十七八岁左右。
他的眉毛张扬向上,眉头却紧紧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愁事。
嘴唇干裂起皮,上面隐见血迹。
微微蹙眉,蓁蓁轻声道:“鱼儿,弄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