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的味道着实不错,但做火腿的工序实在繁杂,而那个一国之君,居然想把子民放到牢中,像做火腿一般磋磨人,丢失的只能是人心。
记忆中那个慈祥宠溺的养父,已经在脑中淡化,如雾如烟,几乎瞧不见了。
毒剑默默吃饭,只点了点头。
蓁蓁与陈桓公之间的爱恨,旁观者清,但他却不能对自己的主人说什么。
“我要一条毒蛇!
剧毒的那种!”
筷子夹着一片烤肉,蓁蓁忽然开口,笑嘻嘻道:“蔡谋几次去而复返,或许压根儿未曾离开宛丘!
那么,这一次,我来真的,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毒剑拍着胸脯:“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饭后,蓁蓁小憩片刻,装扮成一个面色黧黑的少年,来到了茶馆大厅,在角落寻了个空位坐下。
一个客商模样的男子,晃着一张大圆脸,手抚大肚悄声儿对同伴道:“有消息称,昨晚有人抢劫了北城十二巷一户人家,里面的人全部不知所踪,官府已经立案。”
那低沉的声音更增了一份神秘之感。
“北城十二巷?
那里都是些仅能温饱的平民吧!
盗贼脑子有毛病,去此处抢劫?”
他的同伴异常瘦弱,声音亦尖尖的,与大肚客商形成鲜明对比,他眨巴着细长的眼眸,一点亮光在眸中闪烁:“绝不会有如此傻的盗贼!
或许是这户人家得罪了什么人,或者知晓了什么秘密,被人灭了口?!”
他们周围的几个茶桌,皆停了谈话,暗中留意他们的对话。只有远些的茶桌上,依旧把茶言欢,声音喧嚷。
蓁蓁唇角上扬,默不作声自斟自饮,动作优雅异常。
大肚子客商哈哈一笑,端起茶盏举一举道:“大兄,你的想法果然与常人不同!”
瘦弱男子谦逊一笑,将茶盏放在鼻下,细细嗅着,凑近大肚子客商,眨眨细长眼眸,轻声儿道:“大兄有一个绝密消息,弟可要听?”
大肚客商瞬间双眸放光,倾身道:“听,自然要听!”
瘦弱男子扫了一眼周围,挑眉道:“听闻九公子被禁足了!”
“因何事?”
“据说,是因昨儿九公子呈给国君的一条消息,内容不知,但却被发现是假的,于是国君一怒之下,将他禁足了。”
“太子免禁足可出来了?
这又禁了九公子的足?”
“尚未。”
吸了一口冷气,大肚客商认真道:“宛丘最近不太平,大兄,出完货,我们不要停留,赶紧离开是正经!”
他一句话结束了两人的神秘谈话。
周围的人亦放松了神情,开始或言笑晏晏,或喁喁低语。
另一侧,一个豪爽的江湖游侠儿毫不避讳道:“听闻国君今儿动了真格,把提供假线索的人,全部入狱了?!”
他身侧的游侠儿嗤笑道:“这消息早传遍了,算不上什么秘密!
不过据说捉了二百多人,均关押在宛丘大牢内。”
蓁蓁倒出最后一杯茶,正要离开,却有个戴斗笠的男子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拿过她面前的茶盏,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她正要呵斥,抬眸却发现是郑忽,斜睨他一眼,一言不发起身。
郑忽跟在她身后,经过一个暗门去了后院。
房内坐下,蓁蓁重新煮了一壶茶,笑道:“你怎知我在茶馆内?”
郑忽向门外瞥了一眼,笑道:“凤儿说的。”
然后悄然凑到蓁蓁耳侧,低低道:“青林,我得到消息,蔡谋今晚会入城!”
煮茶的人神色不变,瞧不出什么想法。
郑忽笑得诡异:“你不是要给他点教训么?”
茶香弥漫,蓁蓁深吸一口,笑嘻嘻道:“多谢师兄,那便定在今晚!”
她转而又问:“他自己?
还是与人有约?”
郑忽正色道:“宋冯约他与郑突见面,地点在回眸客栈。”
回眸客栈?
蓁蓁在脑海中搜索,觉得不可思议。
此客栈十分偏僻,且只是一个小客栈,若非当初甄一曾在此得到过消息,她甚至不知宛丘城内会有这个客栈!
会面的三位,除了公子便是公孙,怎会选中这个地方?
蓝眸带着疑问望向郑忽,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一双骨节修长掌心带茧的大手在几上摊开,郑忽挑眉,笑道:“怎么,不相信?
不过是为了低调行事,不被人发现罢了!”
低低“嗤”了一声,蓁蓁鄙夷道:“如此小心,还不是被你知晓了?!”
刚呷了一口茶的郑忽,冷不丁被呛了,剧烈咳嗽起来,片刻后,方顶着一张咳红了的脸道:“若非郑突前来,我亦不会知晓。”
茶盏内热气袅袅,蓁蓁低首,细嗅茶香,心内一片安宁。
有轻盈的脚步声走近,转儿在门外道:“主人,小目求见。”
“进来。”
门“吱呀”一声,转儿带着一个少年,高挑的个子,清秀的面容,不是小目是谁?!
蓁蓁笑道:“小目,你怎么来了?”
小目行了礼,恭恭敬敬道:“禀主人,宫内查得严,信鸽不敢用了,只能铤而走险一次。”
但他就此打住,并未继续说下去。
蓁蓁蓝眸一转,落在郑忽面上,他却完全没有离开的自觉。
也罢,只要不是鬼方族的私密事,他听了亦无妨。
于是便道:“都是自己人。”
小目当即开口,声音却低了许多:“国君此次做了一个圈套,只要主人前往牢房,必定无法脱身。
岂止牢房处,今儿宫里夏妫称有人暗害她,在她的银耳羹里撒了砒霜,试吃的宫女中毒,方才知晓。
而据去取早膳的小宫女草儿说,路上只遇见了柔仪宫的翠儿。
于是国君亲自派了金卫搜查柔仪宫,在翠儿住处搜出一包砒霜。
不等用刑,翠儿便招认,是受蔡姬夫人指使。
国君大怒,当即把蔡姬夫人打入了冷宫。
恰好,蔡姬夫人受了风寒,又气又急之下发起高烧,现在昏迷不醒。
而国君,竟然不准太医前往——
蔡姬夫人临走前特意叮嘱宛新,一定不要告诉主人,说现在这个当口,若主人进宫便会被控制,再想出来,便千难万难。
可九公子禁足,二公子被拦在宫外不准探视,六公子未曾得知消息,鱼儿无法,便来找奴才,希望奴才给主人送信,想办法救救夫人。”
放在几上的纤手,微微颤抖,蓁蓁双眉紧锁,不断咬着下唇,似在思索如何破这个局。
郑忽旁观者清,他坐在一边,细细揣摩着小目的话,眉头倏然一松,问道:“小目,我且问你,蔡姬夫人昏迷不醒,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鱼儿亲眼所见?”
愣了一愣,小目眨巴着眼睛,思索着郑忽的话,缓缓道:“蔡姬夫人自被关进冷宫,国君派了金卫把守,禁止任何人探望,她昏迷的消息,是冷宫里的小宫女所言。”
冷静下来的小目,经郑忽一点拨,豁然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过来。只觉得后背一片沁凉,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吁出一口寒气,道:“主人,是小目情急了,国君要得恐怕便是这个目的,引主人入宫!”
娥眉舒展开来,蓁蓁挺直身体,紧握成拳的手松开,里面已是汗意涔涔。
她唇角一弯,似是微笑,蓝眸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意:“被人设计的感觉真糟!
陈国国君想用我在意的人,牵着我的鼻子走,可他没有在意的人么?
我为何不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窗外碧蓝的天空,纯净如一面蓝布,没有一丝云彩,是最纯的一片底色。
而红尘扰攘,却皆是算计,那温暖的底色回忆,如今经过曾经的算计,早已千疮百孔!
澄澈而冰冷的蓝眸透过窗口,良久未动。
小目不敢久呆,道:“主人若无事,小目便回宫了。”
目光轻转,落在小目脸上,蓁蓁嘱咐道:“好,你告诉鱼儿,如此敏感时刻,务必保证卫姬的安全!”
“是,主人!”
小目退出房间,蓁蓁挑眉,对郑忽道:“曹夕姑回国,曹国国君竟然没有派使者前来讨理?”
郑忽耳目众多,点头道:“来了,尚未到宛丘城。”
只是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催开了蓁蓁的笑意,她俏皮眨眼,道:“师兄,你那儿可有懂宫内规矩的人。”
瞥她一眼,郑忽并未追问用途,而是伸了个懒腰:“有,何时要?”
从几前一跃,蓁蓁笑嘻嘻站在了郑忽身侧,迫不及待道:“现在,立即,马上!”
半个时辰后,茶馆后院来了两个男子,一个中年,一个少年。
而冲剑望见他们,立即对凤儿低语了几句。
凤儿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抱了两套陈宫的太监服。
中年男子和少年换了装,蓁蓁同他们进房,低低交代了几句,冲剑亲自引领两人从后院而出,进了一辆马车。
马车转了一个弯,从陈宫门前跑过,转入东宫侧门前,车夫同门前护卫交谈几句,车里的两个太监下了马车,在一个护卫的引领下进了侧门。
两人在东宫的大路上行了不过百步,内监总管已然迎了上来。
他望了两人一眼,有些诧异道:“两位大人瞧着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