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姑忽然发现,他并不了解蓁蓁,但他愿意倾听,如果蓁蓁愿意同他讲,他愿意一辈子陪着她:“小禾?这是为何?
在宛丘城,你养父并未请你回宫,你若回去,便是尴尬。
若在外面,到处是虎视眈眈的眼睛,由此,在宛丘的安全,将成为第一大问题。
而如果随我或郑忽离开此处,至少,你不必担忧你的安全。”
蓝眸微微黯淡,随后闭上。
你要我如何说?蓁蓁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有些秘密,她无法告诉他,就像不能告诉郑忽一样。即便是毒剑,她亦未曾告知。
譬如她已经得到三张矿脉图,譬如白飞予和他爷爷的人,是父王留下的挖矿人。
他们如果知晓,各国必定会知晓,于是,又是一场无穷无尽的纷争,血雨腥风,不知会有多少无辜者失去生命。
她是鬼方王的女儿,她有责任担起一切。
而曹夕姑和郑忽,一个是国君继承人,一个是待定国君继承人,都无法帮到自己多少。
如果他们是她,蓁蓁想,他们的选择,绝对会与她一样。
当蓁蓁再睁开蓝眸,里面一片清明。烛光映在她眼里,闪烁着点点亮光,如同散落其间的星星。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成长轨迹,所追寻的东西亦不同。
而她,所追寻的,是要让那些流离失所的鬼方人,有自己的家园,不再被人瞧不起,开心地生活。
而要做到这些,她需要挖出矿脉,需要拿回属于父王的产业,需要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需要寻到一处适合他们的土地,然后,带着人守住此处。这便是她以后要做的!
从前只是想行侠仗义,踏遍各个诸侯国,一路走来,随着身世的变化,各种秘密的揭开,她的目的,已在不自觉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曹夕姑出神地望着蓁蓁,倏然握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低低道:“小禾,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
你若有难,尽管去找我,我定会全力以赴!”
他见蓁蓁微笑眨眼,不由得勇气倍增,双手捧住蓁蓁的手,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你女扮男装,自称杵臼,与我一见如故。后来从姊姊处得知真相,竟有些难以相信。
你陪姊姊去曹国,见你女装,当时——简直是惊艳!
我心悦你,一直如此!
上一次在留仙湖,我没有醉,只是借酒遮住内心的羞涩,可是那一次,被一场刺杀搅浑了!
今儿无人,你亦清醒,小禾,如果再过几年,你依然没有心仪之人,你可会考虑我?
我没有什么能耐,但却可给你一世安稳。”
蓁蓁直直瞪着房顶,不敢眨眼。她怕曹夕姑误会,而这个误会一旦形成,她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她张了张嘴,曹夕姑忙把耳朵凑上去,他听到蓁蓁说:“我们永远是朋友。”
曹夕姑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张小脸儿。
它比在洛邑第一次见时,似乎水润不少,一双蓝眸灵动,向着他眨呀眨——如果她未曾中毒,此刻便是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他的生活向来循规蹈矩,遇到鬼灵精怪的蓁蓁,是他人生的一大收获,奈何,这颗芳心不为所动!
真想什么都不管了,偷偷带她回曹国。
但父君呢,会让小禾,一个没有名分的普通女子,而非陈国的十三公女,成为他的夫人吗?
他忽然打了一个寒噤,瞬间清醒过来!
但是,他总是不甘心,捧起蓁蓁的手,放到唇边印下一吻。也许,他从现在开始抗争,直到父君无可奈何之时,便能接受蓁蓁。
他霍然站起,方要转身离开,却想起一事,道:“姊姊生了,是个男孩儿。
她不想回东宫,我在想,是否要带她回国。”
蓁蓁安静望着曹夕姑,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结。
其实曹姬不必回曹国,既然生了男孩儿,看在公孙的份上,无论如何,陈桓公会保她在东宫无事。虽然太子免难说。
而曹姬经历了此前之事,估计是对太子免寒了心,从而不想回东宫。
如果传出太子夫人难产而亡的消息,不仅太子免放心,而曹姬亦可走得轻松,回去后可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
她眨了眨眼睛,唇角上翘,张了张嘴。曹夕姑附耳上前,听到蓁蓁道:“让人放传言,太子夫人难产而亡。”
听到的这句话,曹夕姑如同听到天籁,抑郁的神情一扫而空,他就知晓,只要蓁蓁醒来,任何事在她面前都有解决之道。
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我马上让人去放消息。”
木门打开,却听到一个沉磁声音好整以暇道:“哟,这么晚了,夕姑在青林处何事?”
不是郑忽是谁?他又有何事?
蓁蓁尖起耳朵,极力倾听着。
“虽是亥时末,小禾却未曾睡下。”
曹夕姑的声音温和而彬彬有礼:“忽兄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沉磁声音淡淡的,却暗中带刺,生疏而冷淡,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热情:“无事。睡不着出来走走,却见凤儿无处可去,站在院子里数星星。没想到是夕姑在房里,难道是密谋某日带了青林共赴曹国?”
曹夕姑的声音依旧温文有礼,与平日无甚区别:“忽兄多虑。夕姑从小禾处求了一个点子,现在着急去安排此事!”
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是曹夕姑匆匆离开。
但随后,却有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进了房间。
蓝眸斜睨着脚步的方向。
郑忽站在榻前,居高临下望着蓁蓁,意味深长道:“青林,若是曹夕姑敢带你走,我必与他为敌!”
这话落在蓁蓁耳中,却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蓁蓁觉得无聊,转首闭上了眼睛。
而郑忽见蓁蓁不搭理自己,忽而想起那个搅扰得他无法入眠的梦来,一阵尴尬,大步离开了。
凤儿等他走远了,方关上门,轻轻问道:“主人,曹太子真想带你去曹国?”
蓁蓁简直像听了个笑话,懒得解释,当然,亦解释不清,只能无奈翻了个白眼。
凤儿却依然好奇,但见蓁蓁如此,便不再问。
她把帷幔放下,吹熄了蜡烛,预备与蓁蓁安寝。
房顶却一阵稀里哗啦地响,只听有人大喝道:“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却是追命阎罗的声音。
只听“噗通”一声,追命阎罗道:“绑起来!”
房后蓦然有人“啊”了一声,只听墨大的声音道:“大家小心,有弓箭手。”
榻上,蓁蓁大睁着眼睛,默默苦笑。
这么多人想要她的命,她却像个棉花团一样,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糟透了!
她必须好起来,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有滋有味,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嫉妒,让他们无可奈何!
“啊——”
房后传来一声惨叫,估计是暗处隐藏的偷袭者被杀。
有段时间,她觉得杀人太多不好,恰好韦中独创的“忘情”能够让人脱胎换骨,为己所用,她便爱上了它。
而没有“忘情”的人,在面对死亡威胁时,只有将对手杀死,否则,死的那个人便是自己。
外面寂静下来,而这寂静,反而更吊起人的心。
有弓箭手,即便是追命阎罗此等高手,亦要十分小心,何况墨大等人?
若是她在,何须如此?!
蓁蓁忽然颓丧了,不过,这颓丧只是一瞬间,随即,她便默默想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现在突破困局的唯一办法,是继续练功!
等身体能动,内力若再上一层楼方好!”
想到此,暗中收敛了心神,片刻后,已经进入状态。
偷袭者出现在蓁蓁房顶上方,而弓箭手亦全部对准了此处。
由此,所有人都以为,来人是探到蓁蓁行踪,前来刺杀她。
于是,所有的护卫力量,都在暗中悄悄向蓁蓁房间周围聚拢。
郑忽亦隐在暗处,悄然观察着弓箭手的方向,时不时弹出一粒石子,击杀那些隐藏的威胁。
而曹夕姑亦悄然跃出后窗,预备向蓁蓁处潜行。
自从在此处落脚后,他便招来自己的暗卫,并从曹国调来稳婆和伺候的宫女,而曹姬生产之所以如此顺利,与他调来的这些人在此,不无关系。
一个暗卫悄然现身,对曹夕姑道:“前面危险,主人莫前往,着两个自己人前往便是。”
曹夕姑却放心不下蓁蓁,悄然道:“留下三人保护太子夫人,一人随我前往。”
然而他话音方落,一只箭便直直向他射来。
幸而暗卫身手矫健,一把拉着他跃上房顶,躲过了此箭!可不等两人喘一口气,飞箭如蝗,直奔他们的藏身之地。
暗卫拔剑起身,舞出一方圆圈,而这个圆圈,恰好护住了两人。
但如此以来,他们两人算是到了明处。
忽然,只听音量极大的一声“嗖”,一支箭以平常箭两倍的速度向着曹夕姑而来!
暗卫举剑相迎,只听“铛”的一声,他的剑断为两截,飞起的半截剑,在星光下划了一个冷冷的弧,落在了院外。
而那支箭,却仅是微微一颤,并未偏离航道,继续向着曹夕姑咽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