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夕姑心知肚明,是蔡谋借此嘲讽自己与蓁蓁亲近,但他悠然摇着扇子,仿如未曾听见,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
蔡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心内更加生气,明明自己与蓁蓁自小便认识,为何曹夕姑今年方与她相识,她对他反而比对自己好?
这究竟是为何?
他在心内嘶喊着,眼神不由自主冷了下来。
却听蓁蓁“嗤”地一笑,以拳抵唇道:“公孙,我不是十三公女,而你,也不是我的表兄。
这便是事实。
我至今未曾回陈宫。
我们的关系始于陈宫,也终结于陈宫。
以后,公孙可以称呼我一声‘小禾’。”
蔡谋望着蓁蓁,见她笑得坦然,知她已经放下身份之事,便“嗯”了一声。
心内却暗暗道:“其实,若你愿意,我可以娶你做我的夫人,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但蓁蓁从小到大一直有主见,她的感情,他更是捉摸不透。
尽管他想等她,可她从不给他希望,而且她与郑忽和曹夕姑,甚至那个姬显君,都比他亲近,他又如何等她?!
他的心,已经由挚爱变作疯狂的嫉妒,由嫉妒而心生怨恨,最终不惜美玉粉碎——只有谁也得不到蓁蓁,他方能够心理平衡。
其实他也知晓,他是钻了牛角尖了。
他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全部落入蓁蓁眸内。
她故作不知,依旧笑嘻嘻道:“公孙为何烧我借住的小院,可以给一个说法吗?”
“这……”
蓁蓁骤然抛出的问题,如同烫手山芋,令蔡谋显然措手不及,但他脑筋转得快,随后便若无其事道:“哎呀,一准是手下人烧错了,只是缘分使然,烧到了小禾住处。”
若非打探好了,会第一晚烧了,第二晚再去瞧瞧?
蓁蓁心内腹诽,脸上却是笑嘻嘻:“原来如此,那小禾不再追究,只要蔡公孙给出修缮费用。”
一个破茅草屋,值几个钱?!
蔡谋忍不住又开始生气,若是答应嫁给自己,岂会流落到住那种破房子的地步?!
他干脆利落道:“我会赔偿,但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
终于引出正题来了。
蓁蓁摊开双手,挑眉笑道:“说呗,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若是帮不到忙,修缮费也要照付!”
“好!”蔡谋一锤定音。
曹夕姑像是一个过客,安静倾听着二人的谈话,却不打扰,只是优雅地摇着扇子。
蔡谋眸光一斜,落在曹夕姑身上,道:“拜托夕姑兄暂避,我想与十三,哦,不,与小禾单独谈点儿事情。”
曹夕姑识趣起身,摇着扇子便要离开,蓁蓁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挑眉道:“夕姑是陪小禾一起来的,若要离开,一起离开。”
蔡谋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两手攥拳,胸膛急剧起伏,强忍着,方没有一拳直捣曹夕姑面门,让他的脸开个酱菜铺子!
他咬牙道:“小禾,你若和他一起走出这扇门,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对你不客气!”
原本是拉着曹夕姑留下的蓁蓁,听了这句话,一跃而起,冷笑道:“哟,终于不装了?!
洛邑城内的弓箭手,究竟是谁埋伏的?!
蔡谋,请你说清楚!
对我不客气,你早就对我不客气了!
如今却假惺惺做关心状,恶不恶心?!”
借着蔡谋一句话,蓁蓁彻底与他撕破了脸,既然敢在背后暗算,那就不要怕她拿到明面上来!
蔡谋瞬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着蓁蓁,却仍旧为自己辩解道:“那是郑突与宋冯合作,不是我,这件事很多人知晓。”
蓁蓁双手抱臂,蓝眸悠然一转,笑道:“公孙,这件事听当事人说,比别人的话更有说服力。
我呀,某日晚间,在云水间房顶,无意间听到了公孙与侍卫的对话。”
蔡谋的第一反应不是慌乱,而是惊恐!
他后退两步,心情复杂地指着蓁蓁道:“你监视我?!”
回答他的是蓁蓁的白眼:“就监视了,你能怎么着?!
难道此前派出去消失无踪的人,是蓁蓁在背后捣鬼?
蔡谋暗自思忖着,却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公孙,来而不往非礼也!”
蓁蓁转身,长长的黑发甩起,如黑色的丝绸飘扬:“夕姑,我们走!”
夕姑?
公孙?
泾渭分明的称呼刺激着蔡谋的神经,他突然上前一步,大声道:“慢着!”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绵绵情意,温柔恳求道:“小禾,算我求你帮我做件事,可好?”
“说!”果断,干脆,不拖泥带水,瞬间斩断了蔡谋心中的妄想。
蔡谋瞥一眼曹夕姑,曹夕姑摇着折扇,视而不见。
他行至蓁蓁面前,附耳道:“公子忽处有一副荷花图——”
温热的气息绵绵吹在耳上,却有着讽刺般的滚烫。
蓁蓁头一歪,避开那气息,斜睨着蔡谋:“你要怎样?”
蔡谋未曾料到她竟然如此排斥,好在最重要的已经说出,于是笑道:“帮我问出那东西藏匿地点即可。”
蓝眸如夜明珠闪烁出温润的光芒,蔡谋感觉自己沉溺,几乎要被夜明珠吸入进去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春来纤手弄珍珠,夏日蓝眸赏荷图,冬天倩影披羊皮,秋日崖上怀千古。
若我没记错,这应是鬼方族矿脉图中的一张。”
鬼使神差,蔡谋老实答道:“是。”
两汪蓝幽幽的湖水一荡,蔡谋只觉自己身不由己,跃入其中,再也挣扎不出。
柔和的声音如同天籁,此刻的蔡谋,几乎以为蓁蓁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为何她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
“听闻此图在周宫内,后被公子冯得到,又如何转到公子忽手上呢?!”
蔡谋痴情地望着蓁蓁,诚恳道:“其中情形不知,只知此图现在公子忽处。”
蓝眸微微一弯,如同湖水的波光粼粼,璀璨夺目,荡人心神:“曾有传言说我是王女,你难道不怕,我骗出那图,据为己有?!”
蔡谋身处蓝幽幽的深潭中,并不挣扎,他需要的是沉溺,这种感觉,让他身心无比舒适:“你非王女。
鬼方王下一代是孪生儿女,而那对孪生儿女曾在宛丘城现身,所以,王女不是你!
你若得到图,也无法保住它,不若给我,若我能有幸开采出来,会给你一半。”
没有人会对利益不动心,即便他几乎沉溺在蓁蓁的眸中,他依然有一丝清明,对人性认知的清明。
蓁蓁娥眉一挑,咧唇一笑:“好啊!
等我的消息。”
蔡谋不意蓁蓁如此轻易答应,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若无住处,可在此留下。”
有折扇敲在他的手腕上,清脆的一声“啪”,抬头,却见曹夕姑风轻云淡道:“公孙逾越了。
小禾的住处,自有我为她安排,不劳公孙操心。”
说完,拉起蓁蓁的衣袖,径直离开。
气得蔡谋紧紧攥起拳头,在后面咬牙切齿道:“不送。”
下午未时,南城三巷。
阿曰在前面道:“主人,到了。”
走下马车,出现在蓁蓁眼前的,是一座十分气派的宅邸。
两只雄壮的石狮,一左一右蹲坐在紧闭的大门前,甚有两狮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阿曰来到大门一侧的耳房,递上一个木牌。
门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翻来覆去看着木牌,又瞧了眼门外的马车,方把木牌递给阿曰,对身后坐着的几人道:“开门。”
阿曰本来在想,万一要问话,他该如何对答,谁成想如此简单放行,忍不住握着木牌一笑。
马车从侧门驶入,一个年轻男子上前道:“主人在书房。”
阿曰立刻应了,笑着拱手致谢。
然而,昨晚的阿曰,并未能进入此院,书房在哪儿,他压根不知道。
蓁蓁和曹夕姑走下马车,见阿曰尴尬站在一侧,蓁蓁立刻明白,便道:“书房在二进院里。”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走着,迎面走来一个面目和善的老人,看穿着,似乎是院里的管家。
他迎上来,温和笑道:“刚得到消息,迎接贵客来迟,贵客莫怪。”
曹夕姑戴了副长长的假胡子,粗黑的眉毛入鬓,好好的一个风雅公子,摇身变作一个武夫。
偏巧他继续手摇折扇装风雅,且高傲透顶,正眼都没瞧来人一眼。
蓁蓁见他如此,只能点头。
帷帽垂下的轻纱微微抖动,粗哑的声音道:“冒昧而来,还请带路。”
几人沿着游廊行至尽头,一个雕花木门现在眼前。
旁边一棵木槿树,树下红菊开得灿烂无比。
管家径自上前敲门,道:“专使,贵客到了。”
一声雌雄莫辨的声音道:“请!”
管家打开门,蓁蓁和曹夕姑走了进去。
管家、阿岂和阿曰,均在门外止步。
房内光线暗淡,如同夜晚。
烛台上的一支蜡烛,随着门外的风,摇摆一阵,最终定住了身形。
蓁蓁打量四周,发现里面的所有窗户尽皆封了,挂着同样的布帛画:雾气缭绕的悬崖上,青松旁逸斜出,巍巍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