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人的房间内,各种物件均在。
高几上有瑶琴,墙上挂有富贵牡丹孔雀图。
博古架上,盘成一团的金蟒蛇示意着财宝的汇聚。
栩栩如生的玉貔貅、金蟾和玉麒麟,则代表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落座之后,中年妇人歉意对蓁蓁笑道:“小禾,让你见笑了!”
指着墙上那幅富贵牡丹孔雀图,慨叹道:“这只孔雀,便是从前的我,一个圈禁在富贵里,却毫无自由的人。”
原来中年妇女是蔡国人,雍氏嫡女,名姞荣。
姞荣及笄那年,上元节灯会被人劫走,而劫她的人,便是现在她现在的夫君:风归。
当年,她被迫与他成婚,被迫与他圆房,被迫与他生了两个孩子!
这些都是她的耻辱,是她被囚禁于此的耻辱!
外人看来,她锦衣玉食,奴婢成群。
而她的夫君风归,生财有道,家中生活十分富裕。
最重要的是,多年来对她用情专一,未曾有妾室存在,是一个最幸福的家主夫人。
但谁又知道,这层幕布之下的真相:她的贴身侍女,全是经过风归训练过的,均会武功,最不及也能耍几招花拳绣腿。
府里的任何事,除去风归为她做主,便是侍女,她永远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可是若想死,却比登天还难!
除非风归同意。
风归没有一个妾室,但并不妨碍府里的侍女和舞女为他争风吃醋。
今儿假山上的这出,便是大乔和大梅合伙策划,陷害舞女舞良的戏码。
舞良是一个舞女,深得家主风归喜欢,而这,打翻了两个大侍女的醋坛子!
在风归昨儿离开后,她俩精心布置,觉得只要人证物证俱全,家主自会惩罚舞良,或杖毙或赶出风府。
她一个傀儡,瞧着大戏上演,原本想要寻机喝下那杯茶水,自行解脱,无奈这些侍女看得紧,后来蓁蓁搅乱了计划,她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请求蓁蓁救她。
这希望对她来说,原本是渺茫的,被囚禁几十年了,能逃得出去?
在两个大侍女被杀死,她被人抱着凌空而起时,逃脱的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但蓁蓁身边的人,却让她不安,让她以为,他们是隐藏在蓁蓁身边的,风归的人,他们在监视她,随时禀报风归她的动向。
直到,假山下的一场嚎啕大哭之后,她才确信,她自由了!
天高任鸟飞,而她,第一件事,是要找到自己的家。
只是,隔着二十几年的距离,她即便找到了家,可还能找到疼爱她的父母?
她的兄弟姊妹,可还记得这个失踪近二十多年的姊妹?
如果父母不在了,兄弟姊妹不想认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惊喜过后,想到这些,她,迷茫了。
现在的雍氏家族,在蔡国是最得宠信的第一大家族,不仅财力雄厚,而且拥有私兵近万,将领基本全是雍氏家族的男儿。
这样的一个大家族,几十年前丢失了自己的嫡女,岂会毫无声息?
若找不见,自会不遗余力继续寻找才是。
但蓁蓁从未听说过此事。
当然,也许当年确实寻找过,只是家族认为她遭受不测,在寻找无果后,将此事搁下了。
关于这件事,想要查清,并不算难。
甚至现在她便可以让毒剑飞鸽传书给蔡国的门下,专门调查此事。
但她也有姞荣同样的顾虑,而这种顾虑,则会让人放弃寻找她的家人。
真相如果太残酷,不如给姞荣一份希望生活下去。
捋顺了思路,她决定转移话题:“荣娘,如此称呼不会唐突吧?”
“不会。”
姞荣笑了,欣喜从杏仁眸中满满溢出,真诚道:“这个称呼,我等了几十年。”
蓁蓁起身端来煮茶用具,一面摆弄一面貌似随意问道:“风归可与贵财茶馆主人有过来往?”
“有!”
姞荣十分肯定,轻抚着衣袖上的皱褶,轻声儿道:“便是昨儿他出外,说是去接朋友,亦是假的。
我听大梅来找大乔,两人悄悄私语,说贵财茶馆派人来,要他立即带人前往湖边树林内。”
“呃,居然——”蓁蓁意外极了。
姞荣挑眉,望着火炉上热气蒸腾的茶壶,道:“大乔与大梅私下打听来的消息说,风归的主人,便是贵财茶馆的主人。
但此人常年带着面具,无人知其真实身份。”
怪不得,郑忽曾说,那护卫长听到侍女传话,居然说家主遭人陷害,此处不宜久留!
原来如此。
纤手拿起碧绿的竹制茶匙,在茶壶里轻轻搅着,蓁蓁抬起一双碧蓝的眼眸,定定望着姞荣:“风归与他的人,均已被杀。
由此,你再也不必惧怕,他会派人前来找你。”
面前的姞荣神色复杂,说不上是喜还是悲:“他死了?
这个混蛋!”
怔怔了片刻,她突然趴在几上呜咽出声。
茶香缓缓在室内弥漫,姞荣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汲取力量!
半晌,她抬起红肿的眼眸,可怜巴巴望着蓁蓁:“如果两个儿子回来,我要怎么告诉他们这件事?”
清亮的茶汤缓缓注入茶盏,再端到姞荣面前,蓁蓁慢条斯理道:“风归的死,与荣娘无关,是他主人令他去做坏事,被人杀死,仅此而已。
现在的荣娘,是一个自由身,没人敢污蔑你,更没人会胁迫你做什么。
你从现在开始,无论遇到任何事,尽管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说实话,就说实话,不怕得罪任何人!”
“两个儿子,也不怕吗?!”
姞荣喃喃自语着,极度不安的紧握双手,不断互相搓着:“他们不会对自己的母亲,做什么穷凶极恶之事吧?”
姞荣浑身颤抖,极其惧怕地望着门外,不时拍拍自己的胸口,或者摇摇头。
她这些动作是无意识的,是在长期的软禁生活中,无人可以商议,不由自主形成的解除内心矛盾的一种行为。
见她此时沉浸在自己的矛盾思想里,无法自拔,蓁蓁悄然对鱼儿使了个眼色,鱼儿会意,点了点头。
蓁蓁悄然一人离开了。
她来到前院,恰遇一个粮店伙计正在禀报:“那人到粮店前敲门,见无人开门,便运起轻功去了后院。看到人去楼空后,转了一圈便失望离开了。”
毒剑点头:“好,此处你继续盯着,有情况立即禀报。”
“是。”
伙计转身,发现了悄无声息站在身侧的蓁蓁,忙施了一礼,方才离开。
毒剑满面愁容地望着蓁蓁,好像这天要塌了。
蓁蓁上前当胸给了他一拳,笑道:“愁眉苦脸地做什么?”
毒剑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属下无能,那老鸨什么也不肯讲,只说要见主人。”
“先晾着她,暂时关回地牢。”
蓁蓁食指在自己另一根胳膊上轻轻点着,倏然一停:“顺便告诉她,我没有多少耐性!”
“是!”得了指令,毒剑“嗖”一下便不见了。
满院的阳光花影,随风轻摇,原本一片虚虚实实的影子,因着这微微的晃动,却仿佛变成了会动的画儿般。
“师兄。”
因不知郑忽的房间,蓁蓁索性唤了一声。
一间房门打开,墨大走了出来,弯腰做出“请”的姿势:“青林主人。”
“墨致可在?”蓁蓁原地未动,期待地望着墨大,“若他在,你们俩帮我去做件事儿。”
郑忽从房内大步走出,抱双抱臂,斜斜倚在门框上,睨着蓁蓁道:“青林,你使唤我的人,总要打声招呼吧?”
蓁蓁一跃,便俏生生站在了郑忽面前,她拉住他的衣袖晃了一晃,笑嘻嘻道:“师兄,你既然让他们唤我‘青林主人’,那就给我个面子嘛?”
郑忽的心,被蓁蓁这句话化成了一滩水。他斜睨着她,挑了挑眉:“你这么一说,自然没问题。”
蓁蓁赶紧拍马屁:“师兄最好了!”
墨大冷眼旁观,心说这两个主子,说话太肉麻了,尤其是青林主人,一句话,让人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不过,如果是鱼儿这样子说话,会是什么样?
如此一想,他的心瞬间柔软无比。
天哪,他竟然很是期待鱼儿对他这样子说话!
瞬间,他猛然惊醒,仿佛鱼儿就在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吓得向后一跳。
“走喽。”蓁蓁并未看到墨大的异样,开心唤了一声,脚尖轻轻一跃,已经跃上了房顶。
倒是郑忽,注意到墨大这个细节,若有所思瞥了他几眼。
三人轻功均是一流,顷刻间便到了后院假山下。
蓁蓁在此,递给他们一人一顶垂纱斗笠,小心嘱咐道:“带上他们,尽管去见荣娘,你们需如此如此说——”
墨大和墨致凑了上去,蓁蓁低低耳语片刻,三人大摇大摆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此刻的荣娘,已经镇定下来,红肿着眼睛,却在风度优雅地喝茶。
蓁蓁进入,故意介绍道:“荣娘,你的两个儿子前来看望母亲,我不便推辞,便带了他们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