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郑忽把耳朵悄然贴在门上,默默静听片刻,听到房内毫无动静,这才四下环顾一番,轻手轻脚离开了。
蓁蓁并未被烤肉香味馋醒,而是在傍晚被饿醒了。
她抚着扁扁的肚子,简直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醒来鼻子吸了几下,便闻到了烤肉的香味。立刻撩起帷幔跳到榻下,一下子便发现了那盘烤肉。
因墨大那夜开城门时遭了机关的暗算,肩胛骨处中了一剑,自城楼归来后,便是鱼儿在细心照料他。如今主人回来,鱼儿把全部精力转回蓁蓁身上,但她又放不下墨大,由此每次饭后,她都要抽个空隙瞧一瞧他。
她在墨大房间坐了盏茶功夫,回来便见蓁蓁两手各抓一块烤肉,毫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她急忙唤道:“主人,有热饭,你等着,先别吃这凉了的烤肉!”
满嘴是肉的蓁蓁,答应的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好!”
等鱼儿离开,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大吃特吃,并在心里暗暗腹诽:“饿得前胸都贴着后背了,还管它凉的热的?先吃饱了再说。”
等到厨房的食盒提来,那一大盘烤肉早就吃光了。
蓁蓁一面净手,一面打了个饱嗝,声音慵懒无比:“哎呀,鱼儿,我吃不下了!”
外面有人敲门,蓁蓁有了中午的经验,身体一紧警惕问道:“谁?”
门外传来郑忽低沉的声音:“师兄来瞧瞧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但是,别进来!”
蓁蓁的声音斩钉截铁,迅速接过鱼儿递来的手巾擦净手,一把扯过外衣胡乱穿上,鱼儿则帮她把衣服整理好,主仆两人一阵忙乱,终于把一副懒散样儿的蓁蓁,打扮成了平日的清雅少年。
门外有脚步声在原地徘徊不去,蓁蓁又好气又好笑:“师兄,你是想来讨吃的?进来吧,我还没开吃呢!”
几上摆着蒸鱼、拌小油菜、炖鸡以及切成段的黄灿灿的煮玉米。
蓁蓁吃得太饱,这些饭食看着养眼,却再无食欲,只对着面前一碗小米粥细细啜着。
郑忽奇怪,夹起一块玉米道:“青林睡了整整一日,难道不饿?”
他话音未落,蓁蓁便应景地打了个饱嗝,她挑挑眉毛,尴尬笑道:“嘿嘿,鱼儿怕我饿,放榻边几上一盘烤肉,味道鲜美,我醒来便把它们全吃了。”
郑忽忍住笑,伸出食指在她鼻子上一刮,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没吃出熟悉的味道?”
翻了个白眼,蓁蓁一把推开郑忽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不许刮我鼻子!”
她想了想,咂摸着滋味道,眼神一亮道:“呃——味道是有些熟悉,哎呀,那味道简直太鲜美!可惜了,未曾留下一块给你尝尝!说句真心话,师兄,一点儿不输你的烤肉!”
坐在她对面的郑忽,唇角微弯;鱼儿以手掩口低了头,蓁蓁只瞧见她的肩膀在抖动。
不知内情的蓁蓁,只觉得他们俩莫名其妙:“你们干嘛?”
她挑起鱼儿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只见鱼儿笑得满眼泪花,正用手指在擦呢!
看到主人一脸懵的样子,鱼儿“咯咯”笑着吐露了实情:“烤肉就是公子送来的,主人。”
揭开烤肉的真实面纱,蓁蓁瞬间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筷子在碗上敲着,故意板着脸唱道:“不好吃,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
鱼儿笑着起身,扶着高几喘不过气;郑忽则指着她,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蓁蓁,端坐几前,仍旧重复着她简单明了的唱词:“不好吃,不好吃,一点儿也不好吃——”
当夜,蓁蓁在毒剑的引领下,和鱼儿前往络腮胡处。郑忽作为自荐暗卫,遭到蓁蓁嫌弃,却仍隐在暗中保护。
自周恒王回宫后,所有暗卫暂不执行任何任务,全部安插在周恒王的起居地,轮流值班。由此,城内的金卫虽瞧着比从前多了些,但对于他们几个轻功极好的人而言,避过金卫,并不是什么难事。
白日里,太阳极好,微风徐徐,是个秋日的好天气;然而到了晚上,却忽然起了大风,刮得外面天昏地暗,树叶草屑横飞。
几人在肆虐的大风里,悄悄避过了金卫,进了一所普通的四合院。
房里漆黑一片,显然主人已经睡下。作为那日与之接触过的毒剑,责无旁贷前去敲门联络。另外的人全部隐到了院内的一棵大桐树上。
“笃”,毒剑的敲门声极轻,敲一下,他站在门外学三声猫叫,然后静等里面如雷的鼾声停下。
但里面的人并不给他面子,如是几次后,毒剑失却耐心,拿出专用工具,勾开里面的门栓,来到了鼾声如雷的榻前。随后一把撩起帷幔,确定睡得正香之人是络腮胡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恶作剧地紧紧捏住了他的鼻子。
床上的人哼哼两声,张嘴大口喘气,头在枕头上晃来晃去,却并不醒来。
外面树上传来三声猫叫,那是蓁蓁催促的暗号。
毒剑急了,另外一只手干脆捏住了他的嘴唇!
这一招,瞬间令络腮胡子睁开了眼睛,一手直捣毒剑面门。
毒剑一跃,落在了房梁之上,乐道;“老兄,我家主人来此多时了,而你,睡得那叫一个香哟!”
半夜睡得正香,却被人唤起,是最令人烦躁的事情,络腮胡也不例外,他仰头望着漆黑的房梁问道:“你主人是谁?报上名来。”
“老兄曾与主人在宛丘有过一面之缘,主人方答应与老兄会晤。”毒剑双手抱臂,傲慢道,“若老兄忘记了我家主人,必是我家主人在老兄心目中占得比重不大,告辞!”
这几句刺激人的话,彻底使络腮胡清醒,他打了一个激灵,立即下榻飞快穿好外衣,点上蜡烛打开房门,向着空荡荡的院子深施一礼:“不知贵客驾临,怠慢了贵客,还请见谅!”
如一片树叶悠然飘落,蓁蓁拱手:“无妨。”
房门轻轻关上,二人对坐烛下,络腮胡开门见山道:“上次与女侠相遇,实属有缘,而女侠手下的七剑客二掌门也确实帮了在下的忙,此次相邀,实是为了给女侠提供一个重要消息。”
窗外,大风呼啸,窗缝里漏进的风,给封闭的房间添了一丝新鲜,故意逗弄着温婉的烛火,吹得火苗一忽儿变成长长的一线,一忽儿又东摇西晃,使烛火完全挣脱了温婉形象,变成了一个活泼顽皮的小女孩。
两人的影子随烛光在地上移动,蓁蓁稳如泰山,点了点头。
“洛邑的矿脉图,”络腮胡忽然倾身向前,用极低的声音道,“在城东一户姓巩的商户家中。他岳丈因被人追杀,今年带家小从宋国前来投奔了他。而被追杀的原因,估计便是因为矿脉图。”
蓁蓁原本以为,络腮胡的信息,不外乎便是她曾得到的三个信息之一。
如今一听,竟然是最详细的地址!
是她令七剑客门下去查,而至今未曾查到的,宋国男姓老年男子的地址!
“如此大的人情,小禾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她站起身,郑重向着络腮胡施了一礼,“请问侠客名姓,小禾有个疑问,侠客为何把如此重要的信息给我,而不是给洛邑的周王,或虎视眈眈的各国国君?那样,岂不是会得到一笔重金奖赏?”
络腮胡起身还礼,无声一笑,却低低道:“小禾侠士,在下虽贫,但也能解决温饱。不义之财不可取,是在下的处事原则。在下只是想物归原主而已。在下名叫做无用,能帮小禾侠士这个忙,使无用变得有用,便是无用的荣幸。”
一句“物归原主”,便让蓁蓁把感谢的话咽了回去。大恩不言谢,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她眨眨眼,俏皮做了个鬼脸:“无用侠士可曾给郑突送回解药?”
络腮胡低低笑了起来,地上的黑影子也跟着颤动不已:“骗他们的,不然无用哪能顺利脱身?宛丘城有几个贫贱友人,离开前便让他们在十日后给郑突送了一包粉末。”
原来如此,这个无用,心计还真不少!
之前,蓁蓁也想过是无用骗郑突,但在郑突运功时出现的反应,让她也相信了他!
无用似乎看出蓁蓁心内所想,摸了摸腮边的胡子笑道:“当时确实撒了药粉,让郑突起了暂时反应。那个花枝招展的栀子,颇懂药理,但在下的药粉,是在下新研制出来的,恐怕她闻所未闻。由此在下才敢大言不惭,说得跟真的一般。”
双手抱拳,蓁蓁发自内心道:“小禾佩服!”见络腮胡掩嘴打了一个呵欠,眸里泛起困倦的泪水,蓁蓁起身告辞,“叨扰无用,等无用再到鼎福茶楼,小禾定请无用侠客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无用也是个爽快之人,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道:“好,一言为定!”
几人告辞回来,蓁蓁了无睡意,便唤住毒剑到她房里,问道:“你可知城东的巩姓商户住处?”
毒剑坦荡道:“禀主人,属下不知。”
风声依旧,烛火摇摆不定,令人心烦意乱。
若是白日里去问,必会引起金卫注意,反而会生出意想不到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