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图在蓁蓁松手的刹那,飘然如蝴蝶,落在了几上。
蓁蓁一直低着头,紧张地伏在郑忽的胸口,只觉得那宽阔的胸口此刻起伏得异常剧烈,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可是她不敢抬头,她怕以前的情景再现。
她的呼吸透过郑忽的衣服,如同羽毛撩过他的胸膛。他垂首在她黑发上轻轻一吻,低低笑道:“小狐狸,想什么呢?师兄说过此画是给你的,怎会食言,把画儿再要回去?逗你玩的。”
即便他如此说,蓁蓁却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土里的鸵鸟,就是不抬头。
郑忽无奈,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只听蓁蓁一声惊叫,两个人终于面对面了。
那张小而白皙的脸上,红晕满布,像极了枝头红通通的苹果。
郑忽极想亲一口,但鉴于在长葛两次身不由己,令蓁蓁对自己产生的戒备,他不准备这么做。
他把蓁蓁放下,可是蓁蓁却除了蓝眸微转之外,身体像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他伸出食指点向她光洁的额头:“小狐狸,吓傻了?”
食指落了个空,蓁蓁如一道弧线悠然飞出了窗户。他探头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的伤者和医均已不见,只有白发苍苍的老姜头捋着下颌的白胡子,慢腾腾地走向大门外。
此时的蓁蓁,早已如一片树叶隐在了客栈外的一棵大桐树上。
老姜头悠哉游哉地站在客栈门外,嘴里哼着小曲儿,笑眯眯地望着路上过往的人流,似乎在欣赏野外的美景。
可不是吗?一个客栈掌柜,每日里围着客人转悠,出外这样跑腿的事,只要吩咐一声,便有人替他跑腿,哪用得着他亲自去做?
老姜头的一身黑衣,与他的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形成了鲜明对比,回头率简直是百分百呀!而他,也很欣赏人家关注他,不断友好善意地对客栈门外的人点头微笑。
蓁蓁可不信,一个客栈掌柜会亲自到门外拉客,况且客栈门口“客满”的木牌子,还醒目地挂在那儿。但老姜头站在此处究竟是何目的,蓁蓁一时也琢磨不透,只是直觉告诉她,这老头儿的做法不同寻常。
阳光从树叶间洒落,斑斑驳驳落在他身上,平添了一份说不清的神秘。
半个时辰后,一辆极普通的马车进了小镇,马车顶上插着一支极漂亮的孔雀羽毛,在风中兀自招摇。蓁蓁看到老姜头满脸的微笑变作了惊喜,浑浊的双眸居然煜煜生彩,并不由自主向前走出了一步。
“小孔雀哎——”他突然用苍老的声音,舒缓唱了起来,“飞得高哎——”
车帘被人慢悠悠撩起,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轻男子,眼风悠悠向老姜头一瞥,不徐不疾道:“你个老头儿,平白无故地唱什么唱,也不怕污了我车顶上的孔雀毛!”
他对四个身高体壮骑马的护卫道:“去,把那老头儿带过来!”
“是!”
两个护卫骑着马,“哒哒哒”来到老姜头面前,大声道:“老头儿,我家主人有事问你,速速上前。”
两道白眉毛一皱,老姜头摇着满头白发道:“你家主人,车里那位?我可不认识。”
身高体壮的护卫哪儿管你认识不认识?他们向来以武服人,其中一个护卫胳膊一伸,来了个猴子捞月,把老姜头捞到了马上,“哒哒哒”跑到马车旁,才把老姜头放了下来。
车上的年轻男子一身锦衣,瞧着也不是个普通人,虽然马车十分普通。
“上来喝两杯,老姜头?”年轻男子举了举手中酒杯,笑道,“你既然赞美我的孔雀毛,想必是又馋我家的杏花酒了!”
“嘿嘿,好香!”吸一吸鼻子,老姜头捋着胡子笑嘻嘻地进了马车。
坐在树杈上晃着二郎腿的蓁蓁,摇摇头暗自感叹道:“这戏演得真好,我都要忍不住拍案叫绝了!”她坐直身体,笑嘻嘻摘了一片树叶摇着,“可惜遇到了我,你们就一个也别想走了。”
马车继续赶路,不过两个弹指,从天而降几片槐树叶,悠然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拉着马车的两匹马和护卫们的坐骑均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车夫猝不及防,直接从前辕扑到地上,表演了一场嘴啃泥的可笑把戏。
四个护卫会武,在甩落马下时,及时一跃,方才避免了出丑。
看不清车里的人是何模样,但蓁蓁却听到了一声怒喝:“大黄,你是想摔死你主人?!”
车夫一骨碌爬起,望着跪在地上的马有些蒙圈,而主人的喝骂,他并没有回应。
槐树叶旋着圈儿落在蓁蓁手心,她微微一笑,轻轻一推,树叶再次飘然而起,这一次,目标却是车夫和四个护卫的脚筋。
或许是槐树叶太温柔,这五个人竟然皆未曾察觉,直到摇摇欲坠轰然倒地,方感觉到疼痛。此时的马车窗帘整片被割下来,飘落在马车一侧,里面肃然着神情密谈的两人,谁也未曾觉察到危险的到来,老姜头嘴里说着:“出去几个人,便全部是脚筋割断——”
话未说完,倏然便住了口。而那位年轻男子,则呆呆地注视着他,头一歪,便不动了。
一个护卫坐在地上,正对着车窗口,看到主人和老姜头脖子上汩汩冒出的鲜血,大声呼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街上的行人虽然惧怕,但好奇占了上风,还是围拢过来。
蓁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树叶再次飘起,穿过人缝精准无误地划过护卫和车夫的脖颈,在围观的人目瞪口呆中,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死去。
趁着围观者震惊,她一跃回了客栈房间。穿过窗口,便落入一个阔大的怀抱,随即头顶传来一声沉磁的声音:“怎么,客栈掌柜不靠谱?”
解决了外面的烦心事,蓁蓁心情好得很,仰起头来,像条鱼一样滑溜溜地脱出郑忽的怀抱,鄙夷地嗤笑道:“我送他和接头的人去西天了。这个老头儿,当我是个透明的傻瓜,一来到客栈,他便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为了验证大厅内的人别有用心,便故意呼唤伙计,把下午有朋友来客栈相聚的事情嚷嚷出去。而厅内的人,便开始不安分的想要出外报信,我不厌其烦地与他们斗智斗勇,希望他们能够自己感到危险,不要把命搭进去,可惜了,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后竟让老姜头出面了。”
几上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四方木盒,郑忽拿起来,放到她怀里:“呶,送你的画,收好了,王宫里的东西,令我觉得很有脸面。”
蓁蓁把盒子抱在怀里,笑道:“师兄最好了!”
这一笑,如春花灿烂,耀亮了郑忽的心。他抿唇,极力压抑住不断上扬的唇角,可是那双黑眸里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他打了一个响指,愉快道:“这画是我把那队金卫引入那个诡异的村子后得到的——当时,金卫们进入村庄搜寻,我趁机离开,刚到村头,却遇见一辆马车从村内驶出。
马车跑得极其匆忙,我以为是你们的马车拉下了一辆,正要上前问询,谁知那车夫见我靠近,不问青红皂白便动了手。
不必说,这是心虚的一个表现。
我抽出软剑与他斗在一起,得空把马车的窗帘挑飞了。
里面的人,令我极是意外,竟然是宋冯!
他正背对着我,搬起坐榻在放什么东西,我使了一计,躲过车夫的进攻,一脚踢飞了他,借此机会跃入马车,把他匆忙塞入坐榻的盒子,抢了过来。
车夫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应是什么暗号,我情知不妙,拿了盒子对车夫劈出一剑,便运起轻功跃到路边一棵大树上,把盒子藏在鸟窝里,飞身离开。
村子里跑出一队人马,团团围住马车,护住了落在车外的宋冯,其中一个人影却径直向我而来。那人近些,我方瞧清是宋冯的暗卫扈一。
我扬起一把树叶,击向扈一的各个穴位,同时软剑直刺他脖颈。他未曾料到那片片树叶皆带着内力,不由有些手忙脚乱,而我,趁此机会溜之大吉。扈一没有追来,他不知发现了什么,十分谨慎。
我藏在玉米田里,等他们离开村庄,方悄然折回,带了树上的画离开。而那时,已是黎明时分。”
原来这幅荷花图有这么一段惊险的插曲!
蓁蓁俏皮挑眉,那明媚笑容晃得郑忽有些眼花:“既然是师兄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东西,我一定要好好收藏!”
她如此说着,心内却暗暗诧异道:“扈一的身手确实不错,若是从宫内偷出这幅荷花图,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此珍贵之物,不是应该放在安全之处藏着么?宋冯为何要随身携带?难道这荷花图有什么蹊跷?”
正如此想着,客栈外却传来一片吵嚷,郑忽蹙眉,转首望向蓁蓁,蓁蓁一脸毫不在意的笑:“没事儿,定是衙门的人到了,先让他们查查现场,一会儿我去逗弄他们一番。”
望着面前这张笑嘻嘻的小脸,郑忽想道:“只要她开心,怎么样都成!没把握的事,她可从来不做。而她如今练成隔空飞物,武功比自己更上一层,任何危险对她都已构不成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