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花淡淡,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在身侧一片红布上,像是两个剪出的纸人,呆愣愣的。
蓁蓁心内微动,周恒王控制住这些药人,且管控如此之秘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越加好奇,周恒王炼制的是什么药了。
这两个问题,没有知情人,她很难知晓,想起小不点儿口中的那个大兄,蓁蓁又有了想法。
两刻钟后,她与鱼儿、郑忽以及六剑客全部来到了地面上。蓁蓁与白发阿婆耳语了几句,顺带领上了小不点儿。
来到后院原来的房间,蓁蓁告诉毒剑,她需要一个画师。毒剑见她带着小不点儿,也猜到了她的用意,当即让一个伙计以收取所欠粮食钱为由,将七剑客门下的一个画师请来。
画师是个仙风道骨的老翁,技艺高超,在小不点儿叙述下,很快将她的大兄画了出来。追求完美的小不点儿指着鼻子处道:“大兄的鼻子还要高一些。”
把完成的画作移到小不点儿面前的几上,画师按照小不点儿的要求,重新作画。
风已经小了,但天色却阴沉异常。坐在室内,若没有烛光,便似是黄昏时分。
蓝眸一转,蓁蓁问小不点儿:“小妹妹,你大兄见到你都会与你玩些什么?”
小不点儿歪着头,眨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大兄会问我,今儿有哪些人进来了,带了什么?或者他们说了什么?离开时又带走了什么?我的房间,每天都有人进来,也每日都有人出去的。这些我都会告诉大兄。”
蓁蓁心下一动,暗道:“此人绝非周王的人。”
她起身,来到小不点儿面前,看到几上铺着的那幅画,不由震惊倒退一步,差点儿失声惊叫!
身后是一堵温暖结实的墙,她感觉自己的腿发软,干脆倚在了墙上,指着画上的人难以置信道:“这个人,就是你的大兄?”
小不点儿十分确定地点头:“是。”
而身后那堵温暖的墙,则用沉磁声音道:“宋冯。”
这是一个大套间,鱼儿和六剑客听到声音,先后从外间走了进来。
毒剑大手一拍,双眸灼灼,低低对其余五剑客道:“还真是宋冯!
在这场大戏里,他是一个什么角色?”
鱼儿早已站在蓁蓁身侧,见她倚在郑忽怀里,说不上的暧昧,便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悄无声息带回几前坐下。
郑忽正在享受投怀送抱的乐趣,谁知鱼儿一进来,便把蓁蓁带离了。
他心内不满,但六剑客在,他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紧跟着惊讶道:“这个宋冯,怎得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小不点儿疑惑不解问道:“宋冯是谁?”
摸一摸她的头顶,蓁蓁温和道:“就是宋国的公子冯。”
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宋冯每日给小不点解药,对于小不点儿来说,都是雪中送炭。
尽管他是在利用她,但他也给了她相对的温暖,而这种温暖,会建立起一种信任的感情,很难改变。
小不点儿挠着头道:“大兄说自己是一个侠客,你们是不是认错了?”
她面前的那张画,已经被六剑客传了个遍,鱼儿也看到了,的确是公子冯。
画师的另一幅画也画好了,这一幅更像,活脱脱一个公子冯站在面前。
他起身施礼,将画递给毒剑,退出了房间。
毒剑若有所思地望着画上的人,突然想起他在宋国找寻心领家人时,曾得到一个民间传闻,心内一动。
传闻说是宋穆公病重,召见大司马孔父入宫,躺在榻上对他道:“当初,先君抛弃了他的儿子与夷,而立孤为国君,孤时刻未敢忘记!请大夫事奉与夷来主持国家事务,如此,孤心愿已了,即便死去,亦不后悔什么了。”
孔父当时十分震惊,立即回答道:“国君,群臣愿意事奉您的儿子冯啊!”
由孔父的回答可见,群臣有部分是拥护公子冯上位的。
而这,也是公子与夷急于除去公子冯的原因。
心意已定的宋穆公,面对孔父如此回答,却道:“不可,先君当初认为寡人有贤德,才让寡人主持国家事务。如果丢掉道德而不让位,这就是废弃了先君的提拔,哪里有什么德行可言?发扬光大先君的美德,难道能不急于办理吗?希望孔父不要废弃先君的功业!”
孔父无言以对。宋穆公于是令儿子宋冯到郑国去住。1
这件传闻或者与宋冯为何出现在洛邑有关,毒剑思虑片刻,把那张人像图放下,便将此事细细讲给大家听。
既然是宋穆公下令宋冯前往郑国居住,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郑忽身上。
郑忽一挑剑眉,环视一圈,最后却望着蓁蓁道:“确有此事,十天前我得到消息,宋冯已到郑国,而父君已把他安置下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房内各人心中掀起了一个不小的浪花。
蓁蓁眨眨眼,手轻抚着衣袖上的皱褶,似是问自己又似是问房间内的人:“那么,宋冯在此处,是从郑国而来?
这种时刻,他不是先在郑国站稳脚根,却决然来到此处,可见此处的事情极其重要!
重要到能关系到他的未来!”
她想到了在地牢里对药人们摸底的唐衣,想到了他提供的那二十四个药人的信息,心内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一溜烟跑到房外,脚步不停地进入柴房,然后进了地牢。
房内诸人面面相觑,鱼儿随后追赶主人去了。
蓁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是鱼儿,便对她道:“你同毒剑说一声,那个套间,我有大用处,另外,给我准备几片布帛和笔墨。”
“是。”
脚步一停,鱼儿微怔,却并未问原因,极其听话地回转了。
片刻后,蓁蓁带了十一个药人来到了那个套间。
房间内只余下郑忽一人,他坐在摆着布帛和笔墨的几前,悠闲地拿了一卷竹简在看。
见到进来这么多人,他剑眉上挑,笑道:“需要我给你做文书吗?”
见蓁蓁微愣,他立刻识趣站起:“我是故意留下的,如有机密,我先走了。”
药人的秘密总归要有一个解释,而既然郑忽在此,蓁蓁绝没有再撵他的道理,于是伸手示意他坐下,回首对那些药人们道:“你们先在外间,一个出去,另一个再进来。”
面对救命恩人,药人们很是乖顺,皆道:“是。”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个不高,面貌普通,但眼神中透着敦厚老实,他似不敢看室内这几人似的,眼神低垂,缓缓跪坐在地上。
仔细打量一番面前的人,蓁蓁温和问道:“大郎如何称呼?家是哪里?”
那人微微抬眸,老实答道:“在下姒(si)离,家在郑国新郑外的骊山脚下,那日到山上射猎,不知为何便被人捉走了。”
“是被人迷晕了?你是猎户?”
“是。”姒离搓了搓手,安慰着局促的自己道:“山脚下只姒离和老母两人,原来常有犬戎骚扰,自去年洪剑门来到骊山,骊山便安静下来。
原以为终于过上了安定的好日子,却未料到,被人掳到此处。敢问小郎,此处是哪儿?”
“洛邑城内。”
姒离一愣,面色瞬间变得通红,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怒火:“居然不是犬戎?而是——”
掳来做药人的日子,他以为自己是中了犬戎人的道,结果掳他的,却是大周同胞。
“为什么?”
他这声发问振聋发聩,可是蓁蓁却无法给出答案。
她摇摇头,温和道:“我亦不知为什么,等有了答案,我定会告诉你。”
姒离咬牙道:“好。”
见他如此愤恨,蓁蓁改变了话题:“洪剑门的人,对你和你母亲如何?”
此刻的姒离,神情自然许多,他抬起眼睛道:“平日互不相扰。洪剑门掌门人曾于夜间独自一人下山光顾茅屋,说若有外来者,我在山脚下会发现得早,希望能及时给山上送个信。若我和母亲有难处,他们洪剑门亦不会袖手旁观。”
蓁蓁点头,转首望着郑忽,只见他正将毛笔放到笔架上,而布帛上有一列工整的小字:“一号药人,姒离,家住骊山脚下,山上有洪剑门。”
简洁精炼,倒是不错。她正在心内暗赞,却见郑忽向她眨眼,食指点一点布帛,无声问她:“可行?”
1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曰:“先君舍与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之灵,得保首领以没,先君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请子奉之,以主社稷,寡人虽死,亦无悔焉。”对曰:“群臣愿奉冯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为贤,使主社稷,若弃德不让,是废先君之举也。岂曰能贤?光昭先君之令德,可不务乎?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使公子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殇公即位。——《左传·隐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