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上的字一笔一划中带着娟秀的意味,很是养眼。
蓁蓁想起当初在客栈中,要求这些拿剑的手拿笔写字的情景,那时个个写得都像是八爪鱼,如今冲剑的字却已有自己的风格了,这必离不了每日自律的练习。
想到此,她眉眼一弯,忍不住一笑。
但随即她的心神又回到了信的内容之上,鬼方王子被软禁?也就是说,小叔父回去便被那个掌握着所有权力的姬冥发现了端倪,或者是发现了他受的伤——所以将他软禁?
这个消息是谁散布的?若软禁小叔父之人是姬冥,他必不会希望有人知晓此事!
而所谓的鬼方王子出现宛丘的消息,是自己为了自身安全,让冲剑散布出去的,至今,宛丘城都在热烈讨论鬼方王子来到宛丘,要与鬼方王女相见之事。
但鬼方王子是谁?却无人知晓。
或许,是小叔父让人散布的这个消息?被软禁的人,总会想方设法自救,而现今有了阿他阿山两个心腹,做起事情来,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
如此一想,蓁蓁便觉得十分合理。她令冲剑散布的消息,亦是为了替小叔父开脱,如果姬冥得到双绝同时出动救出鬼方王女的消息,必定以为错怪了小叔父,放开对他的软禁。
希望小叔父快些查到他的身世,再见到梨花时,对她也有个交代。
至于毒剑,回来就回来吧,若去洛邑,她觉得由他带着五剑客一起去,还是蛮不错的。
既有护卫,又有了消息来源,还可以随时传递信息,真正是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只不知唐衣和图三伤势如何?唐衣可以带在身边,而图三,则需在伤好后,才能安排进梨花所在的那个粮店。
陈松粮店的地契,如今在蓁蓁手里,陈松一家和假扮血煞的三少年被血煞带走后,那个粮店自然成了她的,成王败寇,她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但她也知晓韬光隐晦,暗中雇了个有经验的人做掌柜,所有伙计皆是新买的,而若有人问起粮店主人,则以不方便告知搪塞过去。问得紧了,便去找粮店进粮的商家,由他代为顶替出面,说当初是陈松把粮店的地契卖给了他。
这一招很是奏效,自此粮店正常经营,却无人知是她的产业。
“鱼儿,去瞧瞧唐衣和图三,看他们伤势如何了?”
鱼儿应了一声,离开片刻却又回来,蓁蓁听到了屏风外唐衣和图三的声音。
“见过公女。”
“见过主人。”
这个图三也是有趣,他身份尴尬,却毫不犹豫叫上了“主人”,而且是越叫越顺口了。
蓁蓁忍不住一笑,道:“不过是让鱼儿问问你们的伤势,怎就过来了?”
唐衣自从知晓蓁蓁的公女身份,说话便有些拘谨,此时规规矩矩答道:“原本亦想和图兄来问候公女伤势,又怕搅扰了公女休息,故而没有前来。公女可还好?唐衣的伤均是小伤,且均在胳膊腿上,没有伤及根本,无碍。图兄的伤比唐衣重些,但涂了药,也好了许多。”
图三忙接上唐衣的话:“确实如此。”
“我的伤在背上,几日内不宜起榻,但并未伤及脏腑,亦无碍。”轻描淡写地说着,蓁蓁话锋一转,道,“若我的伤好了,便会带唐衣离开,图三,你的伤却需完全养好后,方能离开前往粮店,若我们离开,你自己在此,可成?”
许是并未有人如此在意过他的想法,图三的声音带了些许的激动:“主人如何吩咐,属下便如何做,无须问过属下。”
屏风内的蓁蓁笑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何图三跟随自己,而且执意唤自己为主人了,不过是一句问询的话,他似乎便很感动的样子?!
“如果你不想一人在此,我亦会安排另外的地方给你养伤。”
眼眶一热,图三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从小到大,他从未得到过别人的尊重,而一个身份高贵的公女,却给予了他一直期盼的尊重!
在屏风外深施一礼,他道:“图三愿意留下,从今以后,图三的命是主人的,主人想要,图三毫不吝啬。”
这个图三,怎么听着像是哭了?
他的命,自己要来作甚?
蓁蓁眨眨眼睛,思索着道:“图三,想要你命的主人,一定不是好主人,好主人会保护自己人的命!明白吗?”
“明白了,主人。”
她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难道真哭了?
自己只是正常讲个道理,都能把他感动到这样,实在不知,郑突以前是怎么对他的。
屏风外,唐衣对于流泪的图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甚至没有弄明白,他为何而哭!
在他看来,公女所讲并无特别之处!
看他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唐衣觉得无法用语言来表示安慰,可以用动作,于是伸出胳膊,揽住了拄着木棍的图三的肩膀。
图三只觉得半边身体一暖,已被唐衣揽住了肩膀。
两个人的身体接触,使图三感受到唐衣送来的安慰,一如当初的他和死去的图一。
他没有想到,在图一死去后,他还能找到一个肯对自己好的兄弟。
而这个兄弟,其实认识自己没有几日,他咬了咬下唇,告诉自己一定会好好珍惜。
抬起头,他那张泪痕满面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笑容,如同雨后阳光,明媚而富有朝气。
这一切,屏风内的蓁蓁自然瞧不见,鱼儿站在屏风边上,既能看到蓁蓁,又能望见唐衣和图三,此时,她见蓁蓁招手,立即过去,而蓁蓁却并未说什么,只把一方手帕塞到了她手中。主仆多年,灵犀一点,鱼儿立即明白了蓁蓁的意图,转身来到屏风外,把帕子递给图三,笑道:“公女听到你哭了,让你擦擦眼泪。别一会儿出去,被墨致瞧见笑话我们。”
这一个“我们”,使图三的心温暖如春,主人的贴身侍女所言,必也是主人的意思。
那么,这是主人在向他说明,已经把他归入自己人里了?
如此一想,他不由心花怒放,接过帕子施礼道:“谢主人。”
擦净了脸上的泪痕鼻涕,图三小心把帕子折叠,意欲放入袖中,而鱼儿却向他伸出了手。
图三明白,公女的帕子能给他用,已是逾越了规矩,若是自己带着,万一被有心人瞧见,免不了会给公女惹来一场是非。
他心里清楚,立即恭敬呈上了脏兮兮的帕子。
鱼儿并未嫌弃,而是拿着帕子来到了屏风之内。蓁蓁见她提着湿乎乎的帕子进来,皱了皱眉头,鱼儿眨眨眼,把它抛入卧榻下的痰盂内。
“我累了,你们且回去,有事鱼儿会去唤你们。”蓁蓁向鱼儿眨眨眼睛,吐了吐舌,却声音清脆道,“我在这几日,饭食你们四个可以一起吃,恰好互相熟悉一下。”
“是。”
***
柔仪宫外。
献福敲开柔仪宫的大门,陈桓公带着陈跃大步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午膳十分,他们进去时,恰好赶上宫女摆放午膳。
斜倚坐榻的蔡姬,忽然见到陈桓公,并不惊讶,只起身施了一礼:“君上。”
已经显怀的卫姬亦是吃了一惊,慌忙施礼:“见过父君。”
衣袖挥了挥,陈桓公徐缓道:“免礼。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见外,都坐着吧。”
宛新已经带了几个小宫女抬了小几进来,在厅内安置好后,她又带着她们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厅内十分凉爽,可见冰雕放得不少。陈桓公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跪坐在蔡姬身后的云悦身上。
蔡姬道:“云悦,你且出去。”
“是。”
风从窗口吹来,厅内帷幔纷飞,如同心海泛起的波浪。
面对着一国之君,而非自己的夫君,蔡姬压下心内无尽的担忧,她不能问,如此肃然的脸色,问也是白问。不如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撬动这个问题。
她亲自为陈桓公斟了一盏茶,笑着不徐不疾道:“君上,蓁儿的及笄之礼——?”
“再拖两日。”陈桓公的食指在几上一点,眸光斜睨着蔡姬道,“蓁儿平日常与何人交往,蔡姬作为母亲,可知晓?”
这分明是查问来了,蔡姬脑中飘过无数想法,却不紧不慢答道:“蓁儿出宫,大多会去跃儿府内,她一向与跃儿亲近,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陈跃望着父亲,眼角余光悄然瞥过面上平静却微微不安的母亲,当即做证道:“是,十三常去跃儿处。她与卫姬甚好,又喜与我对弈,因我总是让着她。”
陈桓公想起蓁蓁这个臭棋篓子,每次被她悔棋时的情景,不由唇角微弯,面上带了一丝笑意。但这丝笑意很快便被肃然替代:“蓁儿被人迷晕带走,孤怕你知晓后伤心,一直未曾令人送消息与你,如今听闻她被那双绝救出带走了。”
蔡姬的震惊担忧,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出口的声音都破了音:“啊?!可有,可有危险?”
食指在几上一敲,陈桓公道:“没有危险。坊间流传鬼方王子已在宛丘城,只是没人见过。鬼方王女亦来到了宛丘,准备与鬼方王子相见。是以坊间传言,蓁儿是鬼方王女的消息是假的,双绝为了找出背后制造假消息的人,而带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