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惠河左右,猛烈的炮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东便门敌台上的京营和大通桥上的乐亭车营在发射了两轮以后,似乎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你轰一下,我再轰第二下,如此反复,让炮子不断地轰击在河面上。
身上穿了三层甲胄的纳密达将战靴轻轻地踩在了冰面上,脚下顿时感觉一阵溜滑,等一只脚踩实了以后,才将另外一只脚也踏了上来。
和那群披着轻甲的女真人或无甲人不同,重甲兵最怕的就是摔倒,在没人帮扶的情况下,身上沉重的盔甲让他们就如同翻了盖子的王八一样,老半天都爬不起来。
而在他的身后,二十多个巴牙喇也如同他一般小心翼翼,一个牛录只有六十个甲兵,其中五十人为布甲或马甲,白甲只有十人。
通常白甲兵都是充当军头来用,很少集合在一处,在这里汇聚了两个牛录的白甲,现在已经是算很大的阵仗了。
夕阳已经完全落在了地平线之下,最后一抹余光如同聚光灯一样,将他们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肩上扛着的长枪如林,行进当中臂甲与身甲摩擦发出的 “咔咔” 声,给人的感觉,似乎每一下都撞击在了心弦上。
虽然由于足下不稳,白甲巴牙喇的阵列推进得十分缓慢,然而他们身上所发出来的气场,仍然惹得正在与乐亭营交战的女真人欢呼阵阵,攻势愈发的猛烈起来。
隆隆的炮火声在耳畔炸响,纳密达的心中略微有一些奇怪,在过往与明人的战斗当中,一旦他们这群巴牙喇集合出动,明人必然如同疯了一般用各种手段阻止他们靠近,然而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没有遭到攻击。
两侧的炮也不知道在打谁,又打到哪里去了。
这让他心里隐隐升腾起了一丝不安。
……
侯大志看着手中正在 “滋滋” 冒烟的火雷,在心中默默地掐算着时间, 这玩意每一颗引信的燃放时间都不太一样,而且十个里面至少有三四颗是哑的。
算计算计时间差不多了,侯大志将其扔了出去,铁质的火雷飞过战兵营队友的头顶,落在了胸垒外十来步的地方。
“啊” 地一声惊叫,似乎是砸中了某个鞑子,下一秒一道火光与爆炸同时响起,惨叫连成了一片,火雷里面装着的铁钉、铁珠四处激射,现在这种火雷虽然和后世的手雷无法相提并论,但也是防御的利器,爆炸过后,方圆两步的鞑子,全都倒了下去。
侯大志在心中暗暗庆幸,好在这不是一颗哑雷。
已经几乎凝结成团的硝烟刺得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流着,侯大志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将涕泪和尘土抹了个满脸,他回过头嘶着嗓子对着身后的民夫道:“再来一个。”
他的话音刚落,烟雾当中猛然窜出一道黑影,“嗖” 地一声,擦着他的脑袋向后飞去,一声惨叫响起,侯大志回过头看了看,发现配合自己的那个民夫已经倒在了地上,脖颈当中正插着一支箭。
侯大志沉默着自己蹲了下去,将民夫的尸体从火雷堆上移开,从火雷堆里捡起了一个,点燃以后再次扔了出去。
对于他来说,死伤已经是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
隆隆的马蹄声从东面响起,旗总与什长姚大年同时发出一声断喝。
“来了!”
韦继用铁质的搠杖敲打着身边躺着的吴保保的头盔,一边敲一边大声对其喊着。
吴保保一把将搠杖给夺了过来,扔在了地上,骂骂咧咧地道:“听见了,老子又不聋!”
说着他将自己的斧枪给提了起来:“来来,换俺敲你了,把你那榆木做的脑袋,给老子伸过来。”
“别闹了!队头来了!”
王九荣在旁边出声提醒道。
手里拿着燕尾盾的姚大年没看到他们刚才的打闹,但还是狠狠地剜了两个人一眼。
反正这俩狗日的也做不出什么好事来,只要剜就对了。
“王九荣!”
“到!”
王九荣大声应着,立马抱着自己的鲁密铳从地上站了起来。
“之前交给你的事儿没忘吧?”
王九荣嘿嘿笑道:“队头的吩咐,俺哪敢不放在心上。”
姚大年满意地 “嗯” 了一声,点头道:“记住,一定要眼疾手快!”
王九荣 “啪” 地一个立正:“姚大人放心,属下保准做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姚大年没有继续理王九荣,一偏头又大喊了一声:“吴保保!”
“有!”
随后姚大年走到吴保保的身边,想去拍他的肩膀,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就只能拍着他的臂甲,竟然展露出了一副少有的和颜悦色:“保保啊,一会可要看你的了,精神点,别丢份儿!”
吴保保也是一个立正,学着王九荣的语气道:“队头儿放心,属下定然叫鞑子有来那个无回,有爹那个没娘……”
姚大年听罢叹了口气:“保保,你和他们不一样,千万别把时间浪费在营学上。”
“队头,这是啥意思……”
吴保保有些疑惑。
“没事儿,夸你呢……”
说完,他调转身形就要往回走。
“嗳嗳,队头……”
韦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别走哇,他俩都有活干,那俺呢?”
姚大年看了他一眼:“韦继啊…… 你要是没活干,你就帮什长我数数天上有几个月亮。”
说着,一把将燕尾盾塞在了他的手里:“算了,我看你也数不明白,罚你拿盾给老子顶在前面!”
韦继这下开心了起来,两脚一靠,腰一挺,扯着嗓子道:“保证完成任务!”
片刻以后,他们这一旗的人集合完毕,便在旗总的带领下向东推进了五六十步。
不过包括王九荣在内的七八个人,并没有停下,而是分做两队一左一右地继续向前走了四十多步,到一个沟壑前面停下,人也趴伏在了冰冷的地上。
又用早就在这里备好的枯枝杂草,将身形掩盖了起来。
只露出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