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厉绥洲也一直在想，这一次的见面，他们会如何跟他诉说把他抛弃遗忘的这些年，自己又该如何地去免渡河他们。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很多他们会说的话。
包括这句“对不起”。
他以为自己依旧还会有不甘，会怨恨……
可见到他们那一刻，那些情况都没有出现。
他的心情，出奇地平静。
听着裴枫这几个字，他并没有接任何话，坐回自己位置上，把青菜放进锅里烫。
肉也倒了进去，烫好的都先夹到叶桑碗里。
包厢里坐着四个人，气氛却有些古怪诡异，只有火锅里汤汁咕嘟嘟的冒泡声。
“绥洲……”
又过了良久，沐锦秋开口。
她忍着酸涩的心情，忍着眼泪，轻声道：“对不起，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都过来了。”厉绥洲淡淡道，脸上没什么多余情绪。
“你……”裴枫抿唇：“你的身体情况，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你体内的毒血，我们当年实在没有办法，只有把你送去异端局，寄希望于异端局，希望他们能救你……”
可异端局也救不了。
偏偏这个异端局又有原则得很，哪怕属于高级异端，只要在当下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也检测不出危险，并且从未做过危及世界的事情，异端局就不会收容。
他们救不了厉绥洲，解不了厉绥洲体内的毒，也不愿意用保护的名义收容厉绥洲。
“异端局对异端的收容，是找一个封闭式的容器，比如透明的大罐子，或者是特殊制造的牢笼，把异端浸泡在液体里或者囚禁在内。”叶桑插了一句：“不是替你们养孩子。”
像厉绥洲当时才一岁左右，处在最脆弱的婴儿时期，若异端局当时同意收容他的话，他要么就会被当作婴儿标本用特殊液体浸泡封闭在容器里，要么被关在囚笼里自生自灭。
一个一岁的婴儿，没人照顾又能活几天？
她一开口，裴枫和沐锦秋都看向她。
关于叶桑，其实以前他们知道的不多。
也就恢复记忆后，在权司鸣那里知道了一些，知道了这位是外星永生岛的公主。
是厉绥洲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她松弛散漫地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吃着火锅，在油烟的浸染里，眉眼漂亮至极。
气息无法让人忽视，没来由地带着股压迫。
裴枫在桌子下的手紧握着沐锦秋的手，给她支撑的力量，抿唇：“我们并没有埋怨异端局的意思，只是当时病急乱投医，才去找了异端局，希望他们对绥洲进行收容……”
“如果他们当初答应的话，你们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抛弃我，置我不管了？”厉绥洲抬头。
“我……”裴枫沉默了片刻，紧了紧握着沐锦秋的手，“绥洲，你认为我们抛弃了你，我们对你做的事也的确算是抛弃，这点我们不多说什么，也不求你的原谅。
但你是我们的孩子，没有人比我们更爱你，当年，我和你妈妈找遍了所有的人，包括许神医，他们都断定你活不过30岁，没有人能救你，我们只能靠自己救你。
陈锦玲和不夜京的威胁，我们可以置之不理，但我们不能把你也卷进那些危险，让你去成为他们的试验品，我和你妈妈只能把你托付给陈锦玲，借由帮他们做事寻找永生岛的机会，去寻找救你的办法……”
“可是我们没想到，陈锦玲竟然那般心狠，并且早就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厉家血脉的身世，对你不管不顾，任由你自生自灭……”
沐锦秋哽咽起来：“绥洲，我们知道一句对不起并改变不了一切，也补偿不了什么，可我们从带你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刻，就从未想过抛弃你，更没想过要杀死你。”
不管他是毒人，还是那些人嘴里说的祸害，又或者以后会毁灭世界，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只想让他活下去，健康平安地活下去。
“我们以为很快就能回去，却没想到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困难复杂，更没想到裴家竟然有令人失忆，改变人记忆的科技仪器……”
越不想哭，眼泪就流得越快，沐锦秋用力擦着眼泪，“绥洲，我们真的从来没想过抛弃你！”
“那你们没有失忆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还活着，为什么从不回来看我一眼？”厉绥洲捏着筷子的手指骨节凸起，指尖发紧：“哪怕一条信息，一封信……”
“我们给你写过信的，是陈锦玲没有给你。”
那时候，即使智能科技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也是有手机电话，可以进行通讯。
他们在野外，有时候信号并不怎么好，就写信，还会寄各种新奇的明信片回去给他。
厉绥洲一次也没收到过。
因为，厉绥洲还小，他们又把他交给陈锦玲照顾，快递到他手里之前，会经陈锦玲的手。
信和明信片，陈锦玲看后全部都烧了。
“被篡改记忆以后，我们才生下的承凡……”沐锦秋情绪有些稍微激动，“绥洲，我们真的没有想要抛弃你……”
可无论他们想不想，都有了厉绥洲被抛弃的过去。
“我们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受那么多的苦，我们也不求你原谅，我们只是想弥补……”
“不用了。”厉绥洲看着他们，眼睛一片清明，“你们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突然失踪，扔下我一个人，这么多年，没有你们我也自己长大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绥洲……”沐锦秋哭得抽噎，眼睛通红，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伤心欲绝。
裴枫揽住她的肩膀，脸上心中也满是愧疚，声音沙哑：“绥洲，我知道你恨我们……”
“在不夜京见到你们，发现你们忘了我，还有了别的孩子以后，那一刻我的确恨过你们。”厉绥洲道：“但也就那一刻。”
怕叶桑被热气烫到，厉绥洲就让她坐着别动，自己把锅里烫熟的菜夹出来放她碗里。
“我怨恨过你们抛弃我，却有了别的孩子，哪怕是你们失忆了，对我而言也不公平。”
他甚至想杀了裴承凡。
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错的又不是他。
他怨恨过裴枫和沐锦秋，但后来也不恨了。
因为他不在乎了。
那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无论如何道歉，如何弥补，也都改变不了那些过去。
那么多年的痛苦艰难，也不会因此而消失。
那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他们，现在他已经靠着自己走过来了，也不需要他们了。
“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苦衷，但你们爱我是真的，抛弃我也是真的，那一切都无法弥补改变，可无论是难过还是不甘，上次不夜京那一面后我都自己消解了。”
厉绥洲看着他们：“所以，现在的我不怨恨任何人，我也不需要你们的亏欠弥补。”
爱还是不爱，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