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京城的空气却并未因节日的临近而有丝毫暖意,反而愈发凝滞冰冷。
北风卷着细雪,日夜不停地呼啸,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祥。皇城之内,暗流已不再是暗流,而是逐渐汇聚成一股汹涌的、几乎难以压抑的潜潮。
靖北王慕容弘与安平王慕容璋,羽翼已丰。
通过威逼利诱、许以重诺,他们不仅串联了大量对慕容嫣统治不满的朝臣,更将触角伸向了京畿防务的核心——九门提督麾下的巡防营,以及负责皇城外围警戒的羽林卫右军!
数名关键将领已被拉拢或控制,只待一个信号,便可打开城门,引叛军长驱直入!
与此同时,他们策划在年关大典之上,趁百官朝贺、鱼龙混杂之际,发动雷霆一击,控制金殿,擒杀“暴君妖后”!
阴谋的毒牙,已然淬毒,对准了皇宫的心脏。
这一日,雪后初霁,阳光惨白地照在琉璃瓦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慕容嫣却并未待在温暖的寝宫,而是出现在了宫中一处偏僻阴冷的殿宇——内廷慎刑司。
她并非无故来此。
她依旧身着那身华丽厚重、温暖舒适的黑金棉质百鸟朝凤睡裙,仿佛这身衣裳是她永不卸下的战甲与华冕。
墨金棉的底料在阴冷殿宇的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吞噬光线的沉静质感,天然的金色棉绒幽幽闪烁,神秘而高贵。
睡裙之上,那只铺天盖地的擎天巨凤金绣,在阴影中更显狰狞华美,赤金如凝血,玫金如残阳,银白如寒刃,紫金如暗夜,凤眸宝石闪烁着洞悉一切阴谋的冰冷光芒。
宽大柔软的喇叭袖垂落,袖口金线流苏纹丝不动。而那长达五丈、沉重无比的棉质拖尾,则毫无顾忌地直接拖曳在慎刑司冰冷、粗糙、甚至沾染着暗沉污渍的青石板地面上!
华贵到极致的拖尾与阴森肮脏的环境形成了剧烈到令人窒息的对比!
其上镶嵌的宝石与金线刺绣在昏暗中固执地折射着微弱却刺目的光芒,仿佛一条来自九天的、审判罪恶的墨金色河流,无情地漫过这污秽之地!
林臻并未随行,据报是在前朝处理紧急军务。
慕容嫣身侧,只有一队面无表情、煞气逼人的凤翎卫贴身护卫。
慎刑司掌刑太监与一众番役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背。
慕容嫣慵懒地坐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交椅上,交椅是临时搬来的,与这阴冷之地格格不入。
她宽大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支着下颌,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跪着的三个人。
这三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显然已受过刑讯,但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顽固与惊恐。他们是昨夜试图从西华门偷运一批“药材”入宫时,被值守的凤翎卫擒获的。
而西华门的守将,正是已被两位亲王暗中掌控的羽林卫右军副统领的心腹!
“说吧。”慕容嫣开口,声音清冷,在这阴冷的殿宇中回荡,不带一丝情绪,“那车‘药材’底下藏的是什么?军械?弩箭?还是火油?”
三人咬紧牙关,低头不语。
慎刑司掌刑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陛下息怒!奴才…奴才这就加重刑!定叫他们开口!”
慕容嫣却微微摆了摆喇叭袖,示意他闭嘴。
她缓缓站起身,五丈长的棉质拖尾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她一步步走向那三人,华贵的睡裙在阴暗的背景下,如同降临地狱的神只,威压骇人。
她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微微俯身,喇叭袖的边缘几乎触及地面。
“你的右手虎口,”她声音轻柔,如同毒蛇吐信,“有很厚的老茧。是常年握刀还是拉弓弦磨出来的?”
那人身体猛地一颤!
慕容嫣直起身,目光转向另一人:“你的靴子虽然旧,却是边军今年刚换装的制式皮靴。鞋底的纹路还没磨平呢。”
第二人脸色瞬间惨白!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你身上有股味道。”
她轻轻嗅了嗅空气,眼神中露出一丝嫌恶,“火硝和硫磺的味道,虽然很淡。你们运的不是火油是火药?”
第三人彻底瘫软下去!
整个慎刑司死寂一片!所有人心头巨震!
陛下她…她竟能注意到如此细微之处?!
慕容嫣缓缓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就在她回身的瞬间!动作略显急促,带着一丝不耐!
那沉重无比的五丈棉质拖尾因这突然的回转被猛地带起,墨金色的巨幅裙摆如同怒浪般翻滚而起,哗啦一声扫过冰冷粗糙的地面!
随着裙摆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以玄色云锦为底、用亮金线极致繁复地满绣着百凤朝阳与缠枝莲纹路的华丽内衬!
那内衬上的金凤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闪现,金光夺目,华美辉煌,与睡裙外袍的墨金底色及这阴森环境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仿佛在无尽黑暗中骤然劈开的雷霆之光,尊贵、耀眼,且带着无情的审判意味!
这惊心动魄的华丽一闪而逝,裙摆随即落下,但那一瞬间的威仪与洞察,已彻底击垮了地上三人的心理防线!
“是…是火药…”其中一人崩溃哭喊,“是王爷,是靖北王命我等运入宫中,埋于…埋于千秋亭下,以待…”
“以待年关大典,朕与百官登临之时,引爆,是吗?”慕容嫣接过了他的话,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她已然坐回交椅,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拂过袍袖上巨凤的羽翼。
三人面如死灰,彻底瘫倒。
慕容嫣慵懒地靠向椅背,目光却冰冷地扫向那名跪地发抖的慎刑司掌刑太监:“西华门值守的羽林卫右军是谁的部下?为何能放这等东西入宫?你慎刑司事先竟无丝毫察觉?”
掌刑太监吓得几乎晕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右军副统领张焕,他…他近日调整了宫防轮值…奴才…奴才…”
“张焕…”慕容嫣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很好。”
她缓缓站起身,五丈拖尾再次沉重地拖曳于地。
“传朕旨意。”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羽林卫右军副统领张焕,玩忽职守,勾结外敌,意图谋逆,罪不容诛。即刻锁拿,夷其三族。右军所有参将以上将领,一律停职,交由凤翎卫彻查。”
“慎刑司掌刑太监,耳目闭塞,办事不力,拖下去,杖毙。”
“至于这三个…”她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三人,喇叭袖轻轻一摆,“既然喜欢火药,那就把他们绑在千秋亭下,让他们亲自尝尝被炸上天的滋味。”
命令下达,冷酷无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哭嚎声、求饶声瞬间充斥整个慎刑司!
凤翎卫却毫无迟疑,立刻上前执行!
慕容嫣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她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拖尾最边缘沾染上的一点污渍(方才扫过地面所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心疼。
“脏了…”她轻声嘟囔,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懊恼,仿佛这比刚才揭发的惊天阴谋和下达的屠杀命令更重要。
她不再理会身后的血腥与哭嚎,迤逦着那五丈长的华丽拖尾,一步步向慎刑司外走去。凤翎卫立刻上前护卫。
走到殿门口,惨白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她墨金色的睡裙上,泛起一层冷冽的光晕。
她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音清冷地传遍殿内:
“告诉你们背后的人…”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却冰冷刺骨:
“想玩火,朕奉陪。”
“只是小心别烧着了自己。”
说完,她迈步走入阳光之下,沉重的拖尾在门槛上拖曳而过,留下一道华贵而冷酷的痕迹。
殿内,只剩下行刑的闷响与绝望的哀嚎。
慕容嫣回到寝宫,立刻命人准备香汤沐浴,尤其嘱咐要用特制的香露,仔细清洗睡裙拖尾上沾染的污渍。
她褪下睡裙,将其浸入漂浮着花瓣与香料的温水中,亲自坐在池边,用戴着丝绒指套的手,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搓洗着那拖尾的边缘,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林臻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显然已得知慎刑司发生的一切。他看到慕容嫣正在亲手清洗睡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快步上前。
慕容嫣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与依赖,伸出湿漉漉的手指向那处污渍:“夫君…你看…脏了…”
林臻心中一痛,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无妨,定能洗净。嫣儿受委屈了。”
“他们弄脏我的衣服…”慕容嫣小声抱怨,眼神却冰冷,“还想用火药炸我…”
林臻眼中杀机爆闪:“嫣儿放心,我已加派人手,定将逆党一网打尽!”
慕容嫣却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清洗拖尾上,声音变得慵懒而残忍:“不急…让他们再聚多一点…才好…”
她轻轻揉搓着锦缎上的金线凤凰图案,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妖异而暴虐的弧度:
“年关大典不是快要到了吗?”
“朕正好缺几件新鲜的点缀。”
她抬起头,看向林臻,眼神清澈却骇人:
“用他们的骨头和血,来装饰朕的衣裳,夫君觉得好看吗?”
林臻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于血腥盛宴的期待,心中巨震,却只能更紧地握住她微凉的手,沉声道:“…嫣儿喜欢,便好。”
慕容嫣满意地笑了,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清洗着她的华服,仿佛那才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窗外,北风呜咽,雪又开始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