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饮过牲血,由此歃血礼成。
正堂内举杯庆贺,又有好一阵子。
齐王是最先走的。
齐王说晋齐之间路途遥远,在晋阳做客许久,十分想念家中妻儿,原本也是今日就要告辞,既已盟好,这就起程回临淄了。
是了,早就该走了。
一国君王滞留别处,原本就不是明智之举。
的确也不早了。
五月底原是受废王魏罂相邀前来做见证,如今也都与晋国歃血盟誓,完完整整地来,完完整整的回,已是极好的结果了。
谢玄自然送上晋国的回礼,便命人护送齐王夫妇离开了。
齐王一走,楚王也就告辞了。
秦王夫妇饮醉了酒,已经由平魏侯和永嘉公主就近送到府中客舍小憩去了。其余宾客也都各自散了,唯留下燕王夫妇还没有走。
也是这时候安北侯才回来,一进正堂先是瞥了那姨甥二人一眼,目光凛冽,似要杀人,却又兀然冷笑了一声,逼得那姨甥二人垂目不敢直视。
这样的目光不过片刻,安北侯便直奔主座,在谢玄身后耳边禀道,“王兄,东边传信,妥当了。对面的消息,也马上要送来了。”
这话熟悉,似是炙耳那夜有人来说过差不多的话,若是没有记错,当时说的是,“东边传信,已经动手了。”
不过才一天一夜,竟就妥当,可见谢玄的人十分高效。
正想着,耳边一热,是晋昭王附耳轻声,“戏看完了,再邀你同看,蓟城送来的大礼。”
阿磐抬眸,见那人眸光之中明光灼灼。
因了正堂内人少,便显得安静,南平离得近,竟也听见了,因而好奇地问,“大王,是什么样的大礼?”
那人笑道,“很快就知道了。”
南平温顺地说话,“不管是什么大礼,都是晋国的大好事,平儿心里实在高兴,想与大王和姐姐同饮一回,不知大王和姐姐肯不肯。”
她就坐在一旁,经了两次的炮豚,胆子看起来已经全部用完了,因此眼里带着怯怯的讨好,说起话来亦是小心翼翼。
案上的酒樽是谢玄跟前的,适才南平没有碰过。
何况主座左右侍立的人,全都瞧着呢,难不成南平还能搞出鬼来。
那人高兴,也就允了。
南平似得到嘉奖的小姑娘,晋昭王一个含笑的神色就使她欢喜得眉色飞舞了,这便拂袖捧起酒樽,小心翼翼地斟了酒来,她还说,“以后,平儿都乖乖的,再也不惹大王和姐姐生气了。”
一盏。
两盏。
三盏。
也许担心她和谢玄多虑,南平竟率先端起酒来饮了下去,饮完了还斜着酒盏给他们看,“大王,姐姐,平儿先干为敬了。”
一样的酒樽,一样的角觞,一样的琼浆。
谢玄不以为然,笑了一声,拾起酒来,也就与她一同饮了。
好在酒如喉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磐在山门习过医理,知道下了药的酒该是什么样的口感。
这是一盏十分寻常的,没有动过手脚的酒。
想来南平也不敢了。
她还正在想蓟城送来的将是一份什么样的大礼,这便见有燕人仓皇进正堂来报,进门时连滚带爬的,走都走不利索,“大王!娘娘!不好了!”
燕王呵斥一声,“什么事?”
豆大的冷汗在来人脸上哗哗地淌,“蓟城急报,公子们打起来了,废太子在奸臣樊忠的扶持下造反,已经...........已经另立新朝............”
燕王闻言身子蓦地一趔趄,“什么?另...........另立新朝?”
哦,这便是蓟城来的大礼。
难怪前日还要受制于燕国,今日就能当众逼迫燕王夫妇吃股肉,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燕王后脸色煞白,整个人呆怔在那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竟张口结舌,如遭雷击,不能发出一个字节。
来人伏地瑟瑟发抖,继续禀道,“另立新朝,已经废............废大王与娘娘为..........”
燕王眼前黑了又黑,哆嗦着问,“这个孽障!这个............这个孽..............孽障!废什么!废什么............”
一个不敢相信,因此问得磕磕巴巴。
一个不敢直言,因此禀得也断断续续,“废大王与王后娘娘为...........为庶人了...........”
阿磐去瞧谢玄的脸色,那人似笑非笑,故作惊讶,“哦?竟有这样的事?”
谢玄早说,他想要的,自己去取,似他这样的人中龙凤,岂会受制于人。
再想到昨日安北侯不也说,“燕王后管好自己吧,出来这么久,四处抛头露面的,小心蓟城祸起萧墙。”
原来谢玄早就安排了。
安排得不动声色,连她都一点儿风声都不曾听说。
平魏安北二侯都知道,定国公也知道,白日里不见人影,暗地里竟运筹布画,做了这么多啊。
一旁侍立的宫人连忙搀扶着,“大王!大王..........”
南平惊得花容失色,自座上霍然起身,仓皇奔到燕王夫妇一旁,“姨母,姨丈,怎么会,怎么会啊!”
可哪还有人理会她。
来人战战兢兢的,继续禀着消息,“二公子和三公子中剑..........已经..........已经..........”
燕王后捂着心口,“已经...........已经什么?说!说.............”
来人壮着胆子道,“已经............殁了!”
燕王后两眼一黑,踉跄一下,蓦地往后栽去,“啊...........我的............我的儿啊.............”
人含泪断断续续地哭嚎着,口齿已然说不清晰了,眼睛斜着不知是不是在看向蓟城的方向,那双惯是能翻弄生事的双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抽搐发起了抖来。
蓟城兄弟阋墙的事,连阿磐都知道一些。
前几日就在大明台,她不还以此来反击燕王后说的什么晋王要多加开枝散叶,省得三天两头打仗,晋国后继无人的鬼话么。
——听说燕国的嫡庶之争,可十分厉害呢!
单是燕王后自己生的几位公子,就打得不可开交。
自己不走,便自有人送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