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诸人已跪伏一片,跪得黑压压的,然阿磐还兀自立在那里。
隔着珠帘,见那金尊玉贵的君王脚步顿在大殿正中,十二毓冕珠晃荡,遮住了他的眸光神色。
只依稀能从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看见那人薄唇抿着。
阿磐想,这时候的谢玄在想什么呢?
他必被这大喜之日的变故扰得心烦意乱吧,何况,何况还有外人在场。
你瞧,他身后跟着的是伴驾迎娶的两位新侯,平魏侯和安北侯,哦,还有永嘉公主也在,永嘉公主也跟着平魏侯一起来了。
今日殿内的丑事,是一点儿都瞒不住了。
南平小鸟依人,抱住那人的时候,发髻最高处也不过才及那人的胸口,抽抽搭搭,十分委屈,“大王.........”
看得人心里空荡荡的,也真叫人吃味极了。
即便今日不抱,以后果真封了夫人,这样的场面也必是日日都有的,似此刻的吃味,也一样是日日都有的。
阿磐还在望着南平出神,却谢玄抬起了手来。
那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了南平的手腕,扼得南平低呼一声,“大王.........疼........平儿好疼..........”
扼住南平的手腕,叫她吃疼兀然就松开了双臂。
就在南平娇滴滴的呼声中,那人一推,轻轻巧巧地就把南平推去了一旁。
冕珠一晃,才看见那人漆黑如点墨的缝隙中含着嫌恶的神色。
继而又见那人薄唇轻启,斥了那依人的小鸟,“无礼!”
是了,适才因了进殿时负着手,因而也就难以防备。
阿磐心头一松,这才察觉原来一双拢在宽袍大袖里的手适才正紧紧地攥着,也是这时才察觉出左臂嘶嘶发起了疼来。
谢玄斥她无礼,黄门侍郎便也跟着低声附和了一句,“公主不得无礼。”
南平自恃是公主,金枝玉叶,有最良好的教养,大抵从也没有人当众斥她无礼了,因而脸色煞白,愈发哭得眼睛通红。
原本还想再扑上前来,可临到跟前见了那人蹙起的眉头,又只好刹住了双臂。
只挂着泪珠儿,瘪着嘴巴,“大王偏心.........呜呜...........平儿孤身一人在宫中,她们欺负平儿没有依靠,大王...........大王要为平儿做主..........”
赵媪早看不惯,拧紧了眉头冷声讽刺,“这是大明台,又是大王与王后娘娘的大婚,一个赵人,偷换了娘娘的吉服不说,还搁这儿上蹿下跳的!”
在谢玄面前,南平将才的阴阳怪气早掩起来了,掩得滴水不漏。
这时候低眉顺眼似一朵狂风里的娇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边拭泪一边叫屈,“嬷嬷又冤枉平儿!平儿好心来侍奉姐姐..........”
不等南平叫完屈,赵媪径自又把吉服取来抖开给谢玄看,苦大仇深地控诉,“大王,先前,就是赵氏挟持了大公子,把王后娘娘引去了后殿!娘娘是个宽厚善良的人,自己吃了哑巴亏,也不向大王叫屈一句!”
那吉服多刺眼呀,可谢玄眼锋扫去,不过在那芸薹上扫了一眼,却并不见什么惊异抑或愠怒的神色。
没有。
十二毓冕珠后的神色并无波澜。
赵媪噼里啪啦一阵输出,南平想插嘴,奈何一句也插不上,“嬷..........”
赵媪理都不理,把“咬死南平”之方针贯彻到底,“谁想到,赵氏还是贼心不死!有意在娘娘与大王昏礼时借吉服从中作梗!好使大王与娘娘再生嫌隙,借机上位!赵氏,你一而再,再而三,好狠毒的心啊!娘娘不与你计较,你真当无人为娘娘撑腰啦?”
赵媪出身乡里,乡里那些妇人如何撒泼打滚,她心里门儿清。
何况这么多年她在司马家治家有方,最知道如何在宅斗中占得上风。
因此字字泣血,说的有鼻子有眼,把南平说成个万恶不赦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十里八乡大恶霸。
南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岚若不在,她连个能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气势也就被赵媪死死地压了下去。
何况,赵媪上纲上线,句句不离“赵氏”,也就一遍遍地提醒谢玄。
——南平是赵人,赵人是什么人?
——是三家分晋的罪魁,是屠戮姬氏的祸首。
南平气得声腔发颤,眼泪汪汪地又扑上来要抱住谢玄。
南平多聪明的人呐,知道说不过赵媪,但知道这时候到底谁能为她做主,“大王!嬷嬷血口喷人!平儿冤枉...........”
然,这一回没有被她得逞。
十二毓冕冠微晃,那双漆黑如点墨的凤目不带一点儿情愫,不过一抬手,就把南平迫得近不了身。
他说,“够了。”
不,他甚至没有直接动手,他手里的是坠在腰间的古玉佩。
他便是用那枚古玉佩抵住了南平的胸口,抵得南平耳后蓦地一红,抬头环顾,见跟在谢玄后头的君侯宾客都瞧着呢,因而也就不好再往前去。
因此南平只是哭道,“你们..........你们都欺负平儿!姐姐一直都想杀平儿,大王是知道的!平儿在宫中如履薄冰,半句不妥的话都不敢说平儿一心想与姐姐和平共处,怎么做这样的事…....…”
赵媪冷嗤,“大王,赵氏包藏祸心,无非就是要祸乱咱们晋国宫闱,使大王与王后离心,贼心当诛!大王千万为娘娘做主,不要中了歹人奸计啊!”
南平瘪着嘴巴,“当初是三哥哥把平儿托付给大王,如今平儿的姨母还在宫中赴宴,大王..........大王不为平儿做主,平儿便去求姨母.........”
阿磐心中一凛,原来南平竟有姨母在宫中。
今日能来宫中赴宴的,不是重臣贵眷,便是国君王后。
南平入夜敢杀人,白日又明目张胆,难道她的这位姨母竟是后手,先前竟从来也不曾听人提起过。
那人轻笑一声,“孤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