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赵昊的马车便到了客栈外。
不只他，其他接送考生的马车皆是如此。赵昊没多久便等到了王语书。
经过一晚上的休养，王语书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但身形还是比从前削瘦。
参与考试的考生都穿的较为利落，窄袖长衫。
王语书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单层的，十分保暖，能为她在贡院抵御寒冷，且搜身的时候也便宜。
这是从前赵昊会试的时候赵瑛特意为他准备的。
前些时日得知王语书要参加女官考核，赵昊让人改小了些，提前就给王语书准备上了。
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足够的炭火和吃食。
“累不累？”
两人坐在马车上，赵昊关切询问。
王语书摇头，对他甜甜一笑，“不累。”她只要想到是去参加女官考核，她心里就美滋滋的。
赵昊抬手为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好，等你三日后出来，我还是在昨日那个地方等你。”
赵昊性子温柔，从前甚至是有几分没主见，撑不起事。
跟在程风起的身边历练过一段之后，倒是成长了许多，如今也可以做旁人的依靠了。
王语书抿唇浅笑，心里更添三分暖意，“阿昊，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每日要上值也很辛苦……”
“见到你，就不辛苦了。”赵昊回答的理所当然。
王语书脸颊泛起绯色。
客栈离贡院近，所以很快停下，赵昊扶着王语书下了马车，又看着她排在了长长的队伍里。
王语书对着赵昊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赵昊回以一笑，也没再坚持，况且他还有公务要处理，的确没时间在此多待。
可赵昊一转身，余光扫过人群，忽的在某一处顿住。
是熟人！
赵昊凝住视线，朝那一处看去，他果然没看错，的确是个熟人。
是王家的人。
赵昊因为王语书，认识了不少王家人，而此刻正在四处张望的不是旁人，是王语书嫡兄身边的小厮。
赵昊的心微微下沉，此人在张望什么？
他往后退了退，很快顺着此人的视线发现了此人的目标——王语书。
小厮大手一挥，身边的几个婆子立刻上前，直奔王语书的方向而去。
王语书被发现了！
为什么？
那个寺庙他分明提前打点过，也买通了人，若是王家人去寺庙，必定会有消息告知他。
赵昊暂时不知原因，但不妨碍他当即便要迈步上前阻止此事。
语书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样的机会，他绝不会让这些王家人毁掉。
但赵昊还没上前，便已经有人先站出来，拦住了王家的一众小厮和婆子。
是看守贡院的护卫，“除考生外，闲杂人等不得再往前，退后。”
那小厮立刻道：“军爷，我是奉我家老爷之命来接我家小姐的……”
“谁的命令都不行。”护卫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吩咐了，考试一切以考生意愿为主，任何人不得干涉！”
王语书自然也看到了嫡兄身边的小厮，小脸霎时惨白。
王家人发现了，找上门来了！
她要怎么办？
幸而，护卫的话给了王语书一些安全感，想来陛下和娘娘定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提前做了安排。
但下次呢？
就算这场考试她顺利完成，三天后她还要出来一次，王家的手段……她知道。
就在这时，王语书听到一道温和熟悉的声音，“你们这是想扰乱考场吗？”
是赵昊。
赵昊的声音带着威严，对着王家的人怒目而视，不等王家那小厮开口，赵昊便直接道：“扰乱考场，将人带下去！”
赵昊虽然没穿官服，但考场纪律正是宣舒负责，宣舒很快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一个眼神示意。
立刻就有人上前拉住那小厮和几个婆子，将人往外赶！
小厮被拽走，只能看着王语书的方向。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因为王语书被赵昊挡了个严严实实。
等着小厮被拖走，再也看不见，赵昊才转过身。王语书的面色有些难看，冬日凛冽的清晨里，她的嘴唇在轻轻颤抖。
她在王家多年本就过的不好，王家嫡子在她心里更是决不可轻易招惹的存在，她害怕。
“语书。”
赵昊声音温和，眼神温柔，似冬日斜阳，“别怕，专心考试，你是考生，他们不能拿你如何。”
“而且，还有我呢。”赵昊说：“三日后，我来接你。”
赵昊不想给王语书压力，但为了避免她被刚刚的事影响，还是道：“语书，其他的都不要多想，稳定发挥，你可以。”
王语书明白赵昊的意思。
她偷偷参加女官考核的事暴露，已是骑虎难下，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考出一个好成绩，成为女官。
只有这样，王家才能拿她没有办法。
否则，就算有赵昊这个未婚夫在，可他们的婚期至少还有一年，这一年里，王家多的是磋磨她的法子。
她无路可退。
王语书的眼里闪过一道锐芒，事已至此，她必须全力以赴，奋力一搏。
机会只有一次。
“阿昊，别担心我。”王语书道：“我等你来接我。”
赵昊毕竟不是考生，不能呆太久，他朝宣舒走去，诚恳道谢，“多谢宣大人。”
宣舒笑，“赵大人不必客气，我刚刚可没骗人，都是陛下和娘娘的吩咐，我就是个听命令办事儿的。”
“宣大人……”赵昊刚出声，宣悦便道：“赵大人放心吧，我会让人多关注王语书的。”
“女官考核期间，每个考生的安危，都是我的职责所在。”她可不会闹出什么考生在贡院门口或者客栈被人掳走的事。
她自己淋过雨，如今自然是想为这些考生们遮一把伞。
赵昊正是此意。
他虽然已经说好了，三日后会来接王语书，但王家已经知道他也在，他怕王家到时候给他使绊子，闹出什么幺蛾子。
“宣大人费心了。”赵昊道。
赵昊离开贡院，心里还在想着为此事查漏补缺，忽然被人拦住，“赵大人，大公子有请。”
是王家的人。
王家的嫡长子自然也是有官位的，毕竟出身世家，嫡长将来更是承袭家业的家主。
但天资有限，此人官位不高，只是看在王语书的面子上，赵昊对他一贯客气。
倒也不是因为王语书与他亲近亦或如何，是担心他会借机为难王语书，让她不好过。
也是因此，王家人在他面前虽然素来客气，但难免跋扈。
比如现在的态度。
赵昊斟酌片刻，还是道：“带路。”
倒不是说他怕了王家了，只是看样子王家没有要与他撕破脸的意思。
他不妨去听听，王家找他是何目的。
很快，赵昊就见到了王家大公子，他年纪已经不小，此刻身边还跪着一个小厮。
正是刚刚在贡院门口想要带走王语书的那个。
“赵大人。”
赵昊从这样的称呼里听出了他的愤怒，从前王家大公子可都是管他叫“昊弟”的。
“王大哥。”赵昊则是一如从前，看起来温和好拿捏，“不知道王大哥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王大公子被气笑了。
这厮刚刚做了什么，他心里没点数吗？
竟还有脸问请他过来所为何事。
“赵大人，方才的事你也在场，就不必装了。”王大公子道：“王语书忤逆父亲，忤逆家族，参加女官考核，父亲大怒，勒令我今日必须将她带回王家。”
“赵大人今日行事，让我很难办啊。”
赵昊听着王大公子的话，心里却在想，难怪王家衰落了，一个家族的未来掌权人，就因为这区区小事喜怒形于色。
着实修炼不到家。
赵昊抬眸，一脸的不解和诧异，“王大人为何不愿意二小姐参加考核？”
“陛下和娘娘大力推行女官考核，虽非强制，但二小姐此举必会在陛下和娘娘面前留下姓名，也算是为王家争脸。”
“莫不是……”王家对帝后有意见？
这种话赵昊没直说，都留给王大公子去揣测了。
王大公子眼皮一跳，“误会，都是误会，王家自是忠心耿耿。”
“昊弟你不懂，王家是世家，所以重规矩。家里自小培养她，让她读书习字，是为了掌管家族中馈，可不是为了出去抛头露面的。”
“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方可家宅安宁。”
王大公子说起来头头是道，但表露出的态度就一个：王语书不能参加女官考核。
赵昊觉得，王大公子没说话实话。
王家不让王语书参加女官考核，绝不止他说出来的这点浅显的理由。
赵昊只一想到是昨日谢窈与他说的事，心里便知道了王家了的打算。
说白了，王家有二心。
王大公子说完，就在等赵昊的反应，他意料之外的，赵昊完全没什么反应。
王大公子动了动嘴角，道：“昊弟，你以为呢？”
赵昊诚恳道：“王大哥，其实这件事……是我提议的。你也知道，皇后是我嫡亲的表姐，帝后的事，我自然要拥护。”
“但我身边没有别人，我就想到了语书，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至于瞒着王家，也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王家规矩大，不想语书被牵累，没想到还是瞒不过王大哥你啊。”
赵昊张口就来，至于王家信不信……他只能说爱信不信。
王大公子信了。
理由也很简单，王语书一向听话，是肯定不敢阳奉阴违做出这些丢家族脸面的事的。
王语书出身王家，更知道家族规矩。
赵昊不一样，他一个没家族没底蕴的暴发户，哪里能知晓那些？
王语书还是太蠢了。
为了一个男人惹怒父亲，惹怒家族……
“昊弟，这就是你不对了。”王大公子沉下脸，“王语书，姓王。”
别说如今还没成婚，还不是赵家人，就算真的嫁去了赵家，那也是姓王的。
一生都要为王家鞠躬尽瘁。
而他这话也是在指责赵昊手伸的太长了。
“父亲震怒，命我将语书押解回家，但今日被昊弟你破坏了。”王大公子问：“昊弟，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做？”
赵昊道：“王大哥，那你可要劝劝王大人，为了这些许小事，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王大公子眼眸微眯，正要说话。
赵昊又道：“王大哥，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不能让你被连累。王大人那边你放心，我去说，绝不牵连你。”
王大公子这才满意，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回答。
王语书自寻死路，他才不管，等她回了王家，有的是她的好果子吃。
母亲被禁足之事，虽说都是因是王语诗那个蠢货而起，但此事与王语书和赵昊也脱不了关系。
王大公子心里对这两人自然一万个不喜欢不满意。
心里早就希望他们出点岔子。
“好。”王大公子一口答应，“昊弟，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王大公子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对赵昊说：“你可要早些去与父亲说明。”
否则父亲当他办事不力，又教训他一顿，那可就不好了。
“王大哥放心，此事交给我。”赵昊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王大公子离开的背影，赵昊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交给他，就等着闹心吧。
时辰不早，赵昊该去上值了。
刚到没多久，赵昊便去了养心殿求见，说来也巧，他刚到没多久，王大人也到了。
是有公务要向帝后汇报。
等王大人汇报完，离开养心殿时，李大监亲自送了出来，王大人一眼就瞧见了在养心殿外等着的赵昊。
王大人看到赵昊，心里一突，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王大人。”不等他避开，赵昊已经迎上前来，姿态诚恳道：“我有件事做的不对，想请王大人原谅我。”
赵昊语速极快，三言两语将今日与王大公子说过的话在王大人面前复述了一遍。
王大人的表情有些难看。
赵昊要将这些事揽到他身上也就罢了，但偏偏……李大监也在。
王大人很清楚，李大监知道，就意味着帝后知道。
偏偏此时赵昊还在说：“王大人，王大哥说您因为此事很生气，所以我特来请罪，希望王大人您有气就冲我来，千万别为难语书。”
“语书都是想帮我的忙。”赵昊的表情看起来愧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