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辆板车被一头骡子拉到了经略使府的后侧小门。
车上是几筐新鲜的蔬菜瓜果。
“来的挺早啊。”开门的卫兵顺手从筐里拿了一条黄瓜,也不在意洗没洗,随便在身上擦了两下,咬了一口,目光扫动,“咦,老曹,你儿子呢?怎么换人了?”
拿着鞭子赶车的是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虽然用粗布蒙着口鼻,但守门的兵士显然对送菜的很熟悉,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车边是一名年近五旬的长者,已经含笑解释道:“犬子身体不适,这是小老找来的新伙计。”
守卫上下打量年轻人一番,忽然伸手,直接扯下他面上的布巾。
一张清秀稚嫩的面庞,也就十六七岁年纪,人畜无害。
“对了,这是小老刚酿好的梅子酒。”老曹从车上拿了一只酒坛,递给守卫,“不一定合您口味,尝尝看。要是不错,回头再给你多送几坛过来。”
守卫接过酒坛,哈哈一笑,挥手示意老曹赶紧进门。
骡子拉车进了府里,轻车熟路,穿过一道拱门,便是经略使府的厨房。
厨房所在的院落其实不小,而且有专门储存各类食材的仓库。
蔬菜瓜果不能久藏,而且经略使府每日用度也不少,所以专门有人按时送货上门。
老曹就是专门往经略使府送蔬菜瓜果,两天送一次,已经持续了一年多,风雨不停,雷打不动。
厨房里的几名下人自然早就认识老曹,对他赶车送菜过来也是习以为常,都忙着手里的活计,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
“王管事,给您顺便带了两坛酒。”板车赶到库房边,老曹向厨房管事殷勤道:“另外还有两盒果脯,您也尝尝。”
王管事咧嘴一笑,也不废话,吩咐道:“把货都卸下来,放进库房里。老规矩,点了数,我在你的清单上签个字,月底来结账。”
“王管事,借一步说话!”老曹却是恭敬道。
王管事四下里看了看,厨房的几个人都在忙着手里的活计,也没人注意这边,使了个眼色,直接将老曹带进库房内。
“有事?”王管事直接问道。
“王管事,小老知道您是经略使大人的心腹,大人从神都来山南赴任的时候,带了一些亲随,你也是其中之一。”老曹不失恭敬道:“让您掌理后厨,其实就是对你信任无比。有您在后厨坐镇,谁也不敢在食物中做手脚。”
这几句话王管事听在耳中,倒也受用。
但话题却着实敏感。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让管事帮个忙。”老曹直接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王管事却没有立刻接住。
虽然老曹是向经略使府供应蔬菜瓜果,但王管事知道这其中的利润也并不大。
老曹陡然一锭银子塞过来,恐怕一个月的利润都没了。
对一个小菜商来说,如此慷慨,肯定不寻常。
“老曹,你知道,我们大人那是清正廉明,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很严苛。”王管事压低声音道:“你送菜一年多,我除了收你些瓜果酒食,可没要过你一枚铜钱。这不是我老王有多正派,实在是大人对这种事情十分介意。我要真收了你一枚铜钱,大人知道后,立马就会将我驱逐出府.....!”
老曹道:“这个.....小老也是知道的.....!”
“知道还来这一套?”王管事身体前倾,凑近低声道:“咱们也都是老熟人,就劝你两句。如果你是想通过我的关系,找大人为你办事,那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实话跟你说,别说是我,就是找夫人这条路子,那也没用。”
“您的意思是?”
“我们大人现在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王管事嘿嘿一笑,“经略使和节度使不一样。节度使在位子上可能干上十年八年或许都不会调动,但经略使四年一任,到了时间就可以高升。我们大人来山南两年多了,再撑上一年多,就可以调回神都入朝为官。”
“那是自然......!”老曹笑道。
王管事压低声音道:“如果能熬到四年,自然是晋升回朝。但怕就怕中间有人搞鬼,背后给我们大人使绊子。你们山南没几个好人,说句直白话,在这里,插手的事越少,就越是安全。大人对府中上下异常严苛,本就是担心有人惹出乱子来。”
“原来如此。”
“你想想,大人现在连政务都很少理会,丢给下面那帮官员去打理,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管事倒是诚恳,轻声道:“你一个给府里送菜的,真要出了事,大人怎可能为了你招惹是非?”
老曹笑道:“王管事误会了。其实小老不是有事要求大人做主,只是想请王管事带个人去见大人!”
“你想见大人?”王管事摇摇头,“那不成。这个时辰,大人正在晨剑养生,需要半个时辰,没人敢去打扰的。而且你一个送菜的,大人也不会见的。老曹,别胡思乱想了,真要出了岔子,往这里送菜的活计都可能给你停了。”
他话声刚落,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王管事,你既然在神都待过,不知道可认识这个?”
王管事回过头,只见跟着老曹过来的那名年轻伙计就站在自己身后。
伙计抬起手臂,右手握着一块黑色的铁牌。
铁牌中间,刻着“监察”二字。
王管事一怔。
年轻伙计手指一动,铁牌瞬间翻了个面。
背面刻着“不良将”三字。
王管事变了颜色,失声道:“监察......!”
但他反应也是迅速,瞬间捂住嘴。
“监察院不良将,奉旨密见经略使毛沧海!”年轻伙计自然是魏长乐,面色淡漠,低声道:“现在带我去见经略使,尽量避开府中其他人,更不可透露我的身份!”
王管事此时也没有心思去想老曹怎么会和监察院扯上关系,心中只是惊骇。
“大人,从厨房去大人晨剑的庭院,沿途都是守卫。”王管事低声解释道:“府里一直都是守卫森严,特别是大人周围,都是精锐之士保护,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见到大人,这......!”
“我们在这里不能待太久。”魏长乐道:“所以时间有限。如何让我见到经略使,那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我奉旨前来,如果无法顺利见到毛大人,上面追究起来,你要承担后果。”
王管事苦着脸。
他自然也知道监察院的性质,不走正门偷偷摸摸密见也确实是监察院的风格。
他微一沉吟,上下打量魏长乐一番,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有办法了!”
.........
.........
经略使府偏东南角的一处庭院内,一名年过五旬的清瘦长者正一身便装,手持一把长剑,在院内舞剑。
边上不远处,两名侍童挺身形,随时伺候。
长者身形偏瘦,所以身法倒也轻灵。
舞剑之间,却也是行云流水。
“站住!”忽听得边上一名侍童叫道。
清瘦长者舞剑的节奏顿时停下来,皱起眉头,扭头看过去。
只见王管事正躬着身子,带着一名厨房的小厮快步而来。
侍童迎上去要阻拦,清瘦长者却已经将手中剑丢给边上另一名侍童。
那侍童接过剑,收好之后,立马拿了干净的毛巾递上去。
“不知道大人在晨练吗?”那名侍童上前拦住,有些恼怒道:“还不退下。”
若是换做从前,王管事还真不敢与侍童争执。
但眼下是担着监察院的事,甚至关系到朝中旨意,王管事自然有了底气,“有要事禀报大人,赶紧让路!”
清瘦长者自然就是山南道经略使毛沧海。
他听得清楚,一边用毛巾擦拭额头,一边吩咐道:“让他过来!”
侍童让开道路,王管事加快步子上前来。
魏长乐端着一只小托盘,上面放着汤罐和一只汤碗,倒像是厨房的小厮跟着王管事来给经略使大人送汤。
“怎么回事?”经略使毛沧海将毛巾丢给侍童,却是看着王管事问道。
王管事转过身,魏长乐已经将托盘交给他。
王管事接过托盘,魏长乐靠近王沧海,拿出监察院黑牌,丢给了毛沧海。
毛沧海接过之后,细细看了两眼,这才向王管事和两名侍童吩咐道:“你们先都退下。记住,你们没有见过此人,若多说一个字,全家陪葬!”
其实毛沧海面如冠玉,样貌看上去颇为随和。
但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目光瞬间变得冷厉,眉宇间不怒自威。
三人哪敢多言,立刻退下。
“贵姓?”毛沧海将黑牌丢还过去,对监察院的人,这位经略使倒也保持客气,但同时保持着戒备和谨慎。
毕竟没有任何一名官员愿意与监察院的幽灵们有任何接触。
被监察院的人找上门,十有八九都不会是好事。
“监察院不良将,魏长乐!”魏长乐倒也不废话,先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册子,递给毛沧海,很直接道:“因为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我才来找你,希望我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