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斯曾在日记里看见第三任冕下留下的话。
【你不能做错了不承担还要等待着原谅,你不能搞破坏还要得到赞赏和鼓掌,你不能用别虫听不懂的言语去羞辱他,你不能一时兴起去交换别虫珍贵的东西去毁灭,你不能依靠好运和特权获得成功就去轻视他虫,你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任何一个虫族的灵魂。】
【微妙的暴力总是无处不在,隐晦到无法被追责,当傲慢和自大浸透骨髓,你会犯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罪孽。】
这是高等虫族的通病。
他们生而高贵,傲慢自大藏在骨血之中,成长路上从不缺乏资源和赞赏,缺乏同理心,不知道在泥土里打滚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从基因上被宣判死刑是什么滋味,不知道特权下为生存挣扎的低等虫族是什么滋味,不知道努力没有回报是什么滋味,不知道遭受不公对待后,还要被迫接受\"这就是世界运转规则\"是什么滋味。
做错了没有关系,失败了没有关系,总有为他们兜底的存在,保他们登高不跌重,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直到获得成功,手握权力和荣耀,一生高高在上。
伊利亚斯得到了太多,物质和资源上的无穷无尽,情感上的众星捧月,爱欲源源不断,毫不掩饰的偏爱和特权,满到习惯,满到厌倦。
无关他想不想,要不要。
再怎么谨慎,再怎么克制,也没办法违背他生而就有的傲慢和冷酷。
永远无法完整看到自己身上的缺陷,只能通过看待他虫的方式来映射真实的自己。
伊利亚斯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
提摩西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扭头就走。
伊利亚斯顿时有底气了一些,脚步也快了,继续朝前走。
他谨慎放出精神力,防止有其他虫族注意到这里。
伊利亚斯终于走到一个比较近的距离。
提摩西脸上的表情很熟悉,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的表情,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嘴角也平平的,像雕塑一样。
大部分虫族都是这样的表情,能够最大程度掩藏自己的情绪,做到波澜不惊。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距离过近,伊利亚斯闻到一点酒的味道,想必是从宴会之中带出来的。
室内的灯光延到室外,暗淡很多。
伊利亚斯看见他黯淡灯光下凌厉的眉眼,以及他左眼处自己当年留下的杰作,颜色深刻了很多。
他不由手心泛起薄汗,心跳也不似平常的频率。
伊利亚斯微垂着头,道:“提摩西,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提摩西垂眼看他,只能看见他软软的发丝,中心的发旋。
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让虫忍不住哄他。
“没有。”他否认道。
提摩西是出来透气的,宴会并不都是利益牵扯的推杯换盏,中间会留出跳舞之类的活动,本质上还是有那么点相亲意味。
他没有结婚的意愿,还是避开为好。
附近只有花园安静,正好碰到伊利亚斯。
提摩西没打算有意躲着伊利亚斯,自然也不会做出看见他扭头就走的别扭行为,他还没有幼稚到这种程度。
伊利亚斯很轻地吸了口气,继续道:“可你现在变得好冷漠,我为此很伤心。”
他的语气略带伤心和委屈,好像提摩西才是做错的那个。
伊利亚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想到提摩西或许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只会像现在这样冷漠无情的对他,就会感到情绪低落。
明明已经打算认错道歉,但这种错误太虚幻,不知道如何弥补和改正,茫然不知所措,抓不到思绪。
提摩西安静了一会,在气氛变得僵直,伊利亚斯忍不住抬头看他的时候。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态度?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语言平铺直叙,使用的是首都星一贯的腔调,稍微带点不自然的顿感,但由于他声音的低沉暗哑掩盖了那点不正宗。
首都星的虫文腔调很好听,嘲讽也好,赞美也好,听起来都能十足发挥应有的效果。
伊利亚斯怔了怔,敏感抓住核心,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想那么多,只希望能够像从前一样就好,至于是什么样的关系,这重要吗?
可是,现在变成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每个虫族总是基于彼此之间的关系才决定用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付出、什么样的方式。
提摩西和伊利亚斯认识的所有虫族都不一样,自然也不该是和他们一样的关系。
提摩西见他怔愣的样子,轻嘲一声,淡声道:“冕下,您什么都有,不必执着已经丢掉的、本不需要的东西,再会。”
他说完,转身朝着宴会大厅走去。
伊利亚斯看见他要走,忍不住追上去,想伸手拉住他,可他根本拉不住,只能拉个空,手僵硬自空中落下来。
提摩西偏头看向他,道:“我不知道您怎么想,但我不希望别的虫族看见。”
伊利亚斯睁着眼睛看他,慢慢收回手,轻声道:“好,我知道了,对不起。”
提摩西没再看他,朝着宴会走去。
伊利亚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才慢半拍地朝着宴会上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