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能看得出来，此时的秋霜晚……好似又变成了多年前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
因为那个大大咧咧的贤妃，从来都不会在乎这些无所谓的称呼。
就像突然的出现一样，月流云和贤妃……也突然的消失在了天地间。
想到这里，沈约垂下了眼睫，苦笑一声。
他平静地问道：
“秋姑娘来此，是为了探望旧友吗？”
旧友……
秋霜晚神色明明灭灭，沉默不语。
他现在……还算她的旧友吗？
她应该恨夏若至的。
可见到他的墓碑之后，却发现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如今天地辽阔，孑然一身自由，爱与恨突然被冲刷得很淡很淡。
秋霜晚目不斜视：“太傅大人……又为何来此呢？”
“来探望旧友啊。”
沈约将手中的野花一个一个地放在几个墓碑前。
国师凌朝眠之墓。
第一富商江文瑾之墓。
长公主南宫晚晴之墓。
太尉邱林之墓。
邱氏女洛桐之墓。
……
想来……皇陵、圣陵什么的，都不是他们想去的地方。
倒不如在这天地间来得自在。
“保重。”
沈约轻轻地道了一声，转身离去。
野花纯白的花瓣随风飘起，在萧瑟的风中……静静地拂到另一边几座不起眼的墓碑前。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它们。
启明将军柳泽音之墓。
宜州刺史府公子叶允之墓。
兵营教头韩玮之墓。
丞相韦言之之墓。
三军军师闵才赭之墓。
……
沈约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着这几座墓碑。
他一眼便看得出来，这是谁的字体。
他嗤笑一声，笑容却有些无奈和苦涩。
……这个姑娘啊，有时候铁石心肠、冷心冷情，有时候……却又很心软。
可要说心软……
……怎地就这么忘了……还有他这个人。
连一声告别的话不说，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让人无处寻迹。
——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各种医疗设备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病床边的监护仪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记录着生命体征。一瓶瓶药水通过输液管缓缓流入月流云的体内。
沉重的眼皮有些不受控制，十分艰难地慢慢掀起。
【你终于醒了。】
这是静檀的声音。
【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可还有不适？】
“……啊醒了醒了，月流云醒了！”
“嘘你小声点，别吵到了她了。”
“我去给她削个苹果吃吧……”
几个吵吵闹闹的声音同时在她的耳边响起，整得刚苏醒的她有些发懵。
映入眼帘的是三张面孔。
一个是她的室友何仪，身上还穿着病服。
一个是面容清秀还带着眼镜的卷毛男生，相貌有些陌生。
另外一个姑娘……则有着她十分熟悉的脸。
月流云瞳孔紧缩，急急抓住她的手，难以置信道：“晚晴……”
猛地起身让她脑子还有些眩晕，忽而眼前一黑。
钟晚晴贴心地将她扶好，待她脸色稍微好一点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你好，月流云，我是钟晚晴。”
静檀道：
【……她不是南宫晚晴。】
【而是这个世界的……钟晚晴。】
【她的魂魄一直在那个世界的天命中储存，凌朝眠死后，天命崩塌，被我送了回来。】
【在此之前，她能一直以魂魄的形态，看到南宫晚晴的一举一动。】
【所以，她知道关于南宫晚晴的一切。】
【这次也是她自行想来探望你的。】
月流云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了，默默回复静檀：“好……我明白了。”
……说来，钟晚晴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自己的身体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了二十五年，又飘荡在异世界无家可归。
关于这两人，自头彻尾……都是一场悲剧。
月流云扯出一抹微笑来，怔怔地对钟晚晴说了声：“你……好。”
室友何仪只当她们是许久未见、变得有些生疏的朋友，笑嘻嘻地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好了好了，别叙旧了，吃个苹果吧。”
“谢谢……”她接过何仪给她削的苹果，僵硬地咬了一口，冰冷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果肉下咽，让真实感越来越清晰。
月流云将目光投向一边的卷毛的男生。
……这人瞧着面生，但眼神有些莫名的熟悉。
卷毛男生看起来很是激动，但触及到月流云直勾勾地眼神，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说道：“我说……你不会认不出我吧？”
“我是刘芒啊。”
月流云嚼着苹果，笑道：“……当然认出来了，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曾经在武安侯府，刘芒可是仅凭一个眼神就认出了她，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
刘芒顿时乐了。
他就知道……他们之间的革命友情不是吹的！
他眉飞色舞、絮絮叨叨：
“哎呀，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自从我回来后，我还抽空去一家有名大公司投了简历。”
“嗨你猜怎么着，我竟然面试过了，现在已经成功入职了！啊哈哈哈……”
“我就知道……我还是优秀的！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月流云颇有些意外，点头表扬了他：
“恭喜啊，孩子终于出息了！”
……吾家有儿初长成。
接着她便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按理来说，这两个世界的统理者应该不至于放任她自生自灭，还是会插手加速她的治疗的。
如果没有的话……
……那就没有吧。
左右也不会死。
话痨二号选手——何仪坐到她跟前，笑意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接过话头：
“你可睡了太久了啊。”
“……你看看我，上次出车祸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说来也奇怪，我明明伤得比你严重……却好得比你快。”
“还有更神奇的呢！”
“当时说什么要转去国外的也不用了，致命伤奇迹般地减轻了，连医生都说是医学奇迹呢！”
……的确应该是个奇迹。
月流云唇边含着浅浅的笑容，说道：
“……没事就好。”
“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