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离开……”虽然讲得含糊不清,但的的确确是在讲人话。
洪浩心中一凛,混沌之力蓄势待发,警惕地望向祭坛残骸处的那个模糊身影。
须知这里是九幽之地,原本应当是绝对的死寂。若无谛听这种生来便能适应这种环境的神奇天赋,单凭自身修为抵抗,如何能维持至今?
“你……是何人?”洪浩沉声开口,声音透过混沌之力的包裹,清晰地传了过去。为安全起见,他并未轻易靠近。
“吾名……巳癸……”他的声音依旧干涩破碎,每一个字都讲得艰难,“乃是此间……巡渊使……”
“巡渊使?”洪浩不曾听过,“你讲清楚些,巡渊使是做什么的?”
“简单讲……其实就如……就如大户人家的护院。在此间往复巡逻,监视异动。”
洪浩听得明白,心中暗忖:“原来这九幽之地并非全无生机,也有守护。只是不知他为何如此虚弱,一副要死不活模样。”
“你既然是此间之人,想必自有秘法抵御神魂侵蚀元神,却不知为何落得如此模样?”
那自称巳癸的身影在祭坛残骸中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几声如同枯叶摩擦般的苦涩气音。
“抵御?嗬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外来者,你却有所不知……吾等巡渊使,并非外来入驻之辈……”
他停顿了许久,似乎每一次开口都在消耗他本就微乎其微的本源力量。
“吾……乃是伴此九幽而生,自有无尽遥远的年代起,便与环境同化融合……吾即是此灭魂之渊,此灭魂之渊……亦有一部分是吾……”
洪浩闻言,心中一震。与九幽环境同化融合,这等存在方式,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既已同化,近乎不死不灭,为何……”洪浩看向他那几乎要消散的模样。
“不死……不灭……?”巳癸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嘲讽,“按理讲应是如此……若无外劫加身,吾等确可与这九幽同寿。”
“外劫?”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有变数……”巳癸的声音愈发微弱,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恐惧,“漫长岁月前……有一强悍绝伦的闯入者……”
提到闯入者三字时,巳癸那模糊的身影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仍是心有余悸。
“他强行闯渊,势不可挡……吾自当拦截,却……”巳癸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却连他一招都未能接下……本体几乎被彻底打散,仅余这点灵识,凭借这座上古遗留的祭坛残力,苟延残喘至今……”
“那闯入者后来如何?”洪浩急忙追问,他想知晓是谁有如此能耐,又能在这九幽之中掀起何等风波。
“不知……”巳癸茫然道,“他只一击便重创于我,而后……便径直往深处去了。再无音讯,或许……已湮灭于更深层,或许……达成了他的目的。”
洪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招重创与一层深渊同化的巡渊使?那是何等恐怖的实力……这九幽之地,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求你……”巳癸再次发出哀求,“带吾离开,吾愿以……通往下一层的入口作为报答交换。”
这个诱惑太大了。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哪怕是个重伤的向导,其价值也无可估量。
“好,我带你走,告诉我该怎么做。”
洪浩终于下定决心,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乐而不为。
“多谢……”巳癸的声音中难掩激动,那模糊的身影似乎都凝实了几分,“你须再靠近些,到祭坛中心来触碰那块……最大的白石板,将你的元力,缓缓渡入便可……激活残存法阵,暂时稳固吾之灵识……便于携带……”
他的话语合情合理,指引着施救的步骤。
洪浩依言,小心地迈步踏上残破祭坛的台阶。即便隔着混沌之力的防护,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死寂气息。
就在他即将靠近祭坛中心,目光落在那块所谓的“最大的苍白石板”上时——
“呜——”
肩头的大招突然发出了极其尖锐,充满警告意味的厉啸。不再是之前的低吼或不安的呜咽,而是某种本能的,感受到极度危险的警报!
与此同时,小家伙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死死地抓住洪浩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
洪浩身形猛地一顿,立刻警觉——大招虽是小母兽,却决计不像小女子般无缘无故发疯。
他立刻停下脚步,再次凝神细瞧祭坛中心那块石板,以及那模糊的巳癸身影。
这一凝神细看,结合大招的剧烈反应,他顿时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端倪。
那祭坛中心的所谓石板,其苍白色泽与周围并无二致,但其表面却异常干净,没有任何被迷雾侵蚀的斑驳痕迹,反而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灭魂迷雾同源但又更加精纯的吸扯之力。
而巳癸那模糊的身影,看似虚弱地蜷缩在石板旁,但其轮廓边缘与周围的灰雾连接处,并非是逐渐消散,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如同根系般细微的蠕动连接——好似他并非即将消散,而是正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周围的迷雾。
他所处的那个位置,恰好是祭坛残存符文最密集的区域,像是一个束缚与汲取的核心。
“你……为何停下?”巳癸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中带着急切的希冀,“快……吾快支撑不住了……”
不对劲!洪浩倏然警醒惕励,连忙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随即慢吞吞道:“你在此千百万年都撑过来了,我一来你便撑不住,这未免有些太巧了些吧?”
巳癸那模糊的身影猛地一僵,周围原本缓缓流动的灰雾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你……何出此言……”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吾不过感念获救,难免急切。”
“你的戏演得不错,可惜……”洪浩指了指肩头依旧保持警惕,龇牙咧嘴的大招,“它告诉我,你在说谎。”
“你这整个模糊身影,根本就不是什么残存灵识,而是由更加精纯的灭魂迷雾凝聚而成的诱饵。这座祭坛也根本不是你的庇护所,而是囚禁你的核心,或者讲,是你无法完全脱离的本体所在。
“你所谓的带你离开,恐怕是要连带着将这祭坛的部分力量,或者干脆就是你的核心本源,寄生到我的身上。”
“巡渊使?恐怕你早已不是最初的巡渊使,而是在漫长岁月中被这灭魂之渊彻底扭曲的恶魔,你的职责早已从监视劝离,变作了捕猎任何胆敢闯入的生灵。”
洪浩每说一句,巳癸那模糊的身影就扭曲一分,周围原本死寂的迷雾开始无声地沸腾起来,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恶意。
眼见被戳破,巳癸却也并未恼羞成怒。
“嗬……嗬嗬……”巳癸那沙哑的声音忽然变了调,不再是伪装出的虚弱气息,反而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赞许笑声。
“聪明……果然聪明……比之前那些易与之辈要强得多……”
那模糊的身影不再蜷缩,而是缓缓舒展、膨胀,虽然依旧由浓雾构成,却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磅礴的威压,与整个灭魂之渊的气息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不错,吾确实已非最初的巡渊使。”他大方承认,“但,那又如何?”
“不过你太小看吾了……也太小看这无尽岁月以来,陨落于此的强者们遗留了。”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周围的迷雾翻涌,映照出无数模糊而强大的身影在挣扎、哀嚎、最终湮灭的景象。
“千百万年来,闯入九幽者……岂在少数?敢踏足此地者,哪一个不是心志坚定,修为通天之辈?金仙、妖圣、魔尊……甚至更古老的存在……他们都倒在了这里,他们的力量、他们的记忆、他们对天地法则的感悟……最终都化为了这灭魂之渊的一部分,而吾作为此间一部分的意志,早已将它们都一一汲取融合。”
“聚沙成塔,吾如今所拥有的,是成千上万绝世强者的元神精华汇聚而成的庞然力量,是足以令外界天地都为之震颤的古老知识。”
迷雾构成的身影张开双臂,“年轻人,吾欣赏你的谨慎与智慧。与其徒劳抵抗,最终化为吾之养,不如与吾合作。”
“吾承诺,绝不吞噬你的元神,而是与你……共享这份力量。想想看,你我一体,冲出这九幽牢笼,外界天地,何处不可去?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世间再无一人能挡你我脚步。这难道不比你现在这般苦苦挣扎,前途未卜要好上千百倍。”
这诱惑,比之先前所谓的指路不知大了多少倍。直接给予力量,共享那吞噬了无数强者的积累!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
“讲得好!”在巳癸一番慷慨激昂,唾沫翻飞的煽动蛊惑之后,洪浩满脸堆笑,拍手鼓掌。
“只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他挠挠头,“你有红莲业火么?”
“红莲业火?”巳癸一愣,颤声道:“那个在九层才有……”显然,饶是他讲得河翻水翻,提到九层……却显出了迟疑和……惊惧。
“没有么?”洪浩笑意化作一脸失望,“没有红莲业火,你讲个锤子!”
这番轻慢态度,彻底激怒了巳癸。
“无知蝼蚁,安敢辱我!”
那由浓雾构成的模糊身影骤间膨胀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整个残破祭坛剧烈震动,周围无尽的灭魂迷雾如同海啸般沸腾翻滚,凝聚成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鬼面,铺天盖地般朝着洪浩压迫而来。
一股庞大,古老,充满了怨毒与毁灭气息的威压轰然降临,仿佛整个灭魂之渊的意志都汇聚于此,要将这渺小的闯入者彻底碾碎。
若是寻常修士,面对这仿佛天地倾覆般的恐怖威势,只怕早已心神失守,道心崩裂。
然而,洪浩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他甚至还伸出小拇指去掏了掏被震得发痒的耳朵。
肩头的大招也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如看猴戏表演一般看着巳癸操控浓雾翻腾。
“吼完了?”待恐怖的声势稍歇,洪浩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看起来挺吓人,不过……也就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巳癸的虚张声势。
“你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吞噬了万千强者,拥有了足以颠覆外界的力量……何必在这里跟我一个洞虚的小修士废这么多话?”
“你直接一巴掌拍死我,或者强行夺舍,岂不是更简单直接?何必又是装可怜,又是画大饼,费尽口舌地诱惑我主动走进你的陷阱……”
洪浩不紧不慢把这些话讲出来,巳癸一阵沉默。
眼见巳癸默不作声,洪浩心中更加笃定,继续作落井下石,伤口撒盐的勾当。
“这座祭坛,或许曾经是庇护所,但现在,它更是你的囚笼……你的力量或许强大,但能真正施展出来的,恐怕百不存一。”
“狗日的,我讲得对不对?”
洪浩每说一句,巳癸那迷雾身躯的扭曲就加剧一分,散发出的气势虽然依旧恐怖,却难以掩饰那份被彻底看穿底细的惊怒与虚弱。
“住口!”巳癸发出狂怒的嘶吼,无数由迷雾凝聚的触手猛地从祭坛上射出,如同狂舞的毒蛇,铺天盖地地抽向洪浩。
只是这些攻击一旦超出祭坛范围,威力便骤然衰减,虽然依旧带着侵蚀元神的阴冷气息,却被洪浩周身流转的混沌之力和大招撑起的屏障轻易挡在三尺之外,只能徒劳地拍打着无形的壁垒,激起一圈圈涟漪。
果然如此,巳癸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仅此而已。
目之所及,力有不逮,除了无能狂怒还能作甚?
洪浩心中大定,咧嘴一笑:“狗日的,完了么?你完了便该我了。”
说话间抬起两根手指,揉捻间一团混合阴阳两道真火的火苗便明亮起来。
眼见洪浩指尖那团糅合了至阳与极阴之力的奇异火苗跃动不休,方才还气势滔天的巳癸顿时慌了神。
“且……且慢,小友且慢动手。”他的声音瞬间从狂怒的咆哮切换成了带着颤音的急切哀求,那模糊的身影甚至微微伏低,做出了近乎躬身的姿态。
“是老夫……是老朽孟浪了。小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老朽这点微末伎俩,实在贻笑大方。”
这前倨后恭,反差极大的态度,看得洪浩一愣,指尖的火苗都忘了丢出去。肩头的大招也歪了歪大脑袋,似乎不明白这团刚才还张牙舞爪的雾气怎么突然就怂了。
“小友……不,上仙,上仙!”巳癸的声音愈发卑微,带着哭腔,“念在老朽被困于此无尽岁月,猪油蒙心,神智昏聩,偶有癫狂,方才多有冒犯,实非本意……上仙你大人有大量,万望海涵,万万海涵啊。”
他见洪浩面色古怪,并未立刻动手,连忙继续道:“上仙你修为通玄,福缘深厚,将来必定鹏程万里,又何必与老朽这般冢中枯骨、槛内囚徒一般见识?平白污了手不是?”
“老朽……老朽于此界苟延残喘,但对这灭魂之渊的了解,确非外人能及。上仙你若要深入下层,老朽或可……或可提供些许微末助力,以赎前愆,只求上仙高抬贵手,饶过老朽这残破灵识……”
看来那么多上古大能的元神知识也不是白吞,求饶起来,也是丝滑流畅。
洪浩莞尔一笑,指尖的火苗也随之熄灭。
他摇了摇头,叹道:“你这老怪物,倒是能屈能伸。也罢,杀你也无甚益处……你既讲能提供助力,且说来听听,若真有价值,便饶你一回。”
见洪浩态度缓和,巳癸如蒙大赦,那团迷雾构成的形象都显得谄媚了几分,连忙道:“多谢上仙,多谢上仙不杀之恩。老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盘算,随后压低了声音,那沙哑的语调中带上了神秘与敬畏:“上仙欲寻红莲业火,必往第九重终焉之地……此乃常识。但老朽要告知上仙的,乃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辛。”
“九幽……并非只有九重……”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在那号称万物终焉的第九重之下……还存在着……第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