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空,星云舟平稳而迅疾。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谢籍半躺半坐,浑如一滩稀泥瘫坐木椅之上。
他是青春年少活泼的性子,最是闲不住。眼下才过一天,就叫嚷起来。
初登星云舟时满是兴奋,东张西望一切都惊奇,等星云舟行到极高处,平稳行驶,随便一望便是漫天繁星,开始也是极为震撼,摇头晃脑在那里吟着“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直抒胸臆。
可看得久了,星空并无变化,露出亘古永恒的模样。他的新鲜劲一过,便只觉无聊。
“小师叔,当初你坐星云舟,三个月时间却是如何消磨?”
洪浩瞧他百无聊赖的模样,笑道:“那星云舟却是庞然巨物,里面酒楼茶肆,赌坊妓馆……一应俱全,跟一个小镇差不太多,再有……”
“每到一处大陆,都要停靠专门的码头,一来上下客人,二来维护补给……彼时便可下船四处行走玩耍。呃……我便是如此寻到小炤。”
说罢将在桑田大陆如何与小炤母女相遇的情形讲了一回。
谢籍听来,更是愁眉苦脸。
果然这世上,不拘什么,总是越大越好。
这小型星云舟,只能讲是吃喝拉撒不愁,可排遣娱乐,打发时间的设备设施却是没有。
而且自家的星云舟,又无外人,一路上无须停靠。那这几个月岂不是一直这样?才一天谢千岁就有些受不了……几个月下来,怕是要疯掉。
“小师叔……”谢籍眼睛滴溜溜一转,“反正无事,我们也学着来赌上一赌,打杀时间。”
无所事事,最宜吃喝嫖赌,吃喝来讲,谢大才子早就返璞归真——当年他可是醉倒在臭水沟被洪浩和瑶光捡到的。
洪浩知他闲极无聊,自是无可无不可,笑道:“你想如何赌?我赌起来可是没有输过……”
谢籍不以为然,“嘻嘻,小师叔你怎生大言不惭?若讲实力,你原是菜鸟。譬如象棋围棋,我便是让你几子也轻松拿下。”
洪浩一呆,这小子虽讲得狂妄,却是实情。若是讲须靠脑子的博弈,自己定然会被谢籍犹如砍瓜切菜,输得屁滚尿流,流水落花。
当下悻悻道:“那你小子要如何赌?”
谢籍笑嘻嘻道:“小师叔你是长辈,我自然不能占你欺头……你最擅长是哪样,我们便赌哪样。”
洪浩一听谢籍让他选最擅长的,顿时也来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你小子再是天才中的天才,未必还能犟得过老天爷喂饭。
说来他每次赌博,谢籍这小子从未在场瞧见,原是未见过他的赌神风采,那今日便要让你知晓什么是天高地厚……厚颜无耻。
他心中暗喜,表面不动声色:“小子,这可是你说的。别的我不敢讲,但要说摇骰子猜大小,你小师叔我也还颇有……颇有心得。”
“好,既然小师叔如此笃定,那我便与小师叔赌大小!”谢籍自小爱风流,声色犬马无一不精。
谢籍也不废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副白玉骰子和一个紫檀木骰盅。这骰盅入手温润,内壁光滑,一看就不是凡品。也不知这小子何时得来。
“小师叔,看好了!”谢籍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手腕轻抖,骰盅如同活物般在他掌心旋转起来,动作潇洒飘逸,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三颗白玉骰子在盅内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
“啪!”谢籍手腕猛地一顿,骰盅稳稳扣在桌上。
“小师叔,是大是小?”谢籍笑容灿烂。
他刚才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暗含了多种手法,干扰听觉和视觉判断。更重要的是,在他扣下骰盅的瞬间,他左手小指极其细微地,如同弹琴般在桌面上轻轻一叩。
一道肉眼根本无法察觉,比发丝还要纤细千倍的淡金色流光,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没入紫檀木骰盅底部。
那是他提前铭刻在骰盅内部的“偷天符”被激活了!此符乃远古符法残篇所载,极其精妙,能于无声无息间,以神念为引,细微操控盅内骰子的点数。其波动之微弱,绝难发现。
“嗯……我猜……大!”洪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感觉这次点数不小,反正老天爷喂饭,都是靠直觉喊出大小,从无差池。
谢籍心中暗暗吃惊:“狗日的,小师叔的气运当真不是闹着玩的……”这骰盅被他动了手脚,他自然是能感知骰盅内的点数——此刻三枚骰子,正是四,五,六三个点数。
“小师叔……”谢籍望着自信满满的洪浩,慢悠悠道:“方才只讲赌一赌,却忘了加个彩头,不拘大小,总要有个彩头方有意思才好玩……对吧?”
洪浩一愣,旋即笑道:“你银子灵石这些都不缺,却要赌什么?再讲,我是包赢不输,也不好意思要你一个晚辈的东西……”
谢籍心中暗喜,却摇摇头正经道:“小师此言差矣,都讲赌场无父子,不管如何,总要有彩头才显得刺激有趣……”
他心中早有盘算——这趟出来,若直奔青丘,合了神兵又折返水月山庄,那却只是舟车劳顿简直白白出来一趟……总要四处走走停停,看看不同风土人情方才不算白跑一趟。
若是直接给小师叔讲,小师叔各处都是走过,且经历过太多事情,眼下心态早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答应。但若是赌输了,那却不好赖账。
果然,洪浩见他如此讲话,便挠挠头:“那你讲要如何?想要什么彩头?”
“谁个输了,须答应对方一件事情。”谢籍立刻顺杆爬道。
“好,依你便是。”洪浩自信满满,笃定自己不会输。“开吧。”
谢籍按捺住心中狂喜,“小师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边讲边伸手去揭骰盅,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盅盖的刹那,心念微动。
盅内,那三颗原本呈现为“四、五、六”的白玉骰子,在“偷天符”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极其轻微,毫无声息地翻动了一下。
“开!”谢籍揭开骰盅。
盅内,三颗白玉骰子静静地躺着:一、二、三。六点,小。
洪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一、二、三……小?怎么可能?”他明明感觉是大啊!
都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籍这小子反其道而行之,洪浩的滔天气运也抵不过他的无赖手段。
作弊?这世间的所有不正经的谋划操弄,被发现知晓露出了马脚才叫作弊。
谢籍自然是深谙此理,“小师叔,愿赌服输。”这小子笑嘻嘻道:“现在你须答应我一桩事情。”
洪浩心中惊骇,因为之前入魔黑化时输过一场,让他警醒惕惕,但眼下……莫非自己又做了什么有违天道的事情?
思来想去,自己后来虽未吃斋念佛,但也再未滥杀虐杀,不应该啊。
莫非……
“小师叔?”谢籍瞧出了洪浩若有所思的模样,但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输了还在惆怅。
洪浩醒转过来,不再胡思乱想,输了就输了吧,反正输给这小子……不丢人。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啊,之前打赌他三天炼气三层不也是输了么。
“嗯,愿赌服输,我自不会赖账……讲吧,你要我做何事?”
“嘻嘻……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们也沿途停靠停靠,吃一吃当地美食,看一看风土人情,让小子这一趟也不白来。”
谢籍讲出了自己的要求。
洪浩看着盅里那刺眼的“一、二、三”,六点小。
“狗日的……邪门了……”洪浩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栽,“行行行,愿赌服输。不就是沿途停靠吃吃喝喝玩玩嘛,依你便是……不过说好了,不能太耽搁时间。”
小师叔英明。”谢籍眉开眼笑,赶紧拍马屁,“放心放心,咱们就挑几个顺路的大陆,尝尝特色美食,看看风景,绝不耽误正事。”
其实并非这小子贪玩好耍,而是先前听了洪浩讲乘坐星云舟的奇遇,把握了一处大家都不曾注意的细节,心中早有谋划。
但眼下并不十分笃定,才想出这一层来遮掩,若是猜想有错,便不去提,若是果真不出所料……
“小师叔,还来么?”谢籍拿着骰盅晃悠,一脸坏笑,十分讨打。
洪浩一愣,狗日的,这是蹬鼻子上脸啊。
可要是再输……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好奇围观的小炤不乐意了。她看到哥哥输了,小嘴撅得老高,大眼睛里满是不服气。
“哼,哥哥才不会输。”小炤气鼓鼓地跳到谢籍面前,叉着腰,“狗日的谢小子,你龟儿子肯定耍赖了。来来来,姑奶奶我要跟你赌。”
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神婆跳大神——小炤本就不谙世事,在大娘黄柳言传身教的熏陶下,狗日卖屁眼已经是张口就来。
谢籍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小丫头(按辈分却是他姨),哭笑不得:“小炤姨,这……这怎么是耍赖呢?小师叔那是……嗯……今天手气不太好。”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赌。”小炤不依不饶,指着桌上的骰盅,“姑奶奶也要猜大小,我要是赢了,就说明你狗日刚才耍赖。”
小姑娘糊涂,脑子不够用,算不来账。她要是赢了,却只能证明谢籍并无耍赖。
“好好好!”谢籍立刻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讨好着对小炤说,“小炤姨想玩,当然可以。不过,咱们玩小一点,就赌一颗糖豆,好不好?”他故意放低姿态。
“不要糖豆。”小炤摇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要是赢了,你以后要叫我……叫我……”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称呼,毕竟谢籍一直叫她小炤姨。
谢籍眼珠一转,立刻顺杆爬:“小炤姨要是赢了,以后我见你就叫老祖宗,而且,我还学狗叫。”
狗的老祖宗能好到哪去?跟八百个心眼子的谢千岁比起来,头脑简单的精神小妹简直就是襁褓婴儿。
“嗯……这还差不多。”小炤满意地点点头,“那……要是你赢了呢?”总算提前想到这一层。
“我赢了……”谢籍想了想,笑道,“我要是赢了,小炤姨就……就让我摸一下你的尾巴?”他试探着说,毕竟小炤的尾巴蓬松可爱,手感极佳。
“好,一言为定。”小炤爽快地答应,还得意地晃了晃身后那条蓬松火红的大尾巴。
谢籍手腕轻抖,骰盅再次旋转起来,动作依旧潇洒飘逸。
但这一次,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必须小炤赢,让小师叔无话可说。
“啪!”一声脆响,扣盅。
“小炤姨,猜大猜小?”谢籍笑容可掬。
小炤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假意感应了一下,然后脆生生地喊道:“小!”
谢籍心中暗笑:小炤姨,你的运气跟小师叔没法比啊……他神念早已探知盅内点数——,十三点大。但他要让它变成小。
“开!”谢籍大喝一声,在揭开骰盅的瞬间,心念急转。
盅内,那三颗原本呈现为“三、四、六”的白玉骰子,在“偷天符”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极其轻微、毫无声息地翻动了一下。
揭盅呈现三枚骰子,一、二、三,六点小!
“哇,是小,是小!我赢啦……”小炤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手欢呼,“狗日的谢小子,快叫,快叫老祖宗,学狗叫……”
洪浩看得分明,心中更加郁闷。小炤赢了,那却证明谢籍那小子并无耍赖。
谢籍立刻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对着小炤行了一个大礼,用谄媚的语气喊道:“老祖宗,小炤老祖宗!谢籍服了,心服口服。老祖宗果然厉害,”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汪!汪!汪!” 学了三声狗叫,学得惟妙惟肖,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旋即对着洪浩挤眉弄眼道:“小师叔,要不你也再来一回,说不得就翻身上炕了……”
洪浩只觉这小子面目可憎,死不足惜。
他郁闷归郁闷,却不敢再试,只因刚才输了,心中已有了猜测——要讲亏心事,那便是阴沉木这一桩来得有些……不正。
虽然禅林寺那帮和尚尼姑不是善男信女,可自己和顺子终究是用强力抢夺而来。就算自己丈母娘给自己讲做大事不拘小节,可终究还是有些违和。
“初心,手段,结果……只有结果重要么?”
“禅林寺那帮和尚尼姑,表面慈悲,内里龌龊……可强取豪夺,终究……”
“阴沉木……那横梁……”
他思绪纷乱,如同陷入泥沼。对禅林寺行径的不齿,与自身手段不够光明正大的隐忧,在心头反复撕扯。他并非迂腐之人,深知这世间有时需行非常之事,但那份微妙的违和感,如同心湖上的一丝涟漪,始终难以平息。
就在他心神恍惚,意识沉入这自我拷问的漩涡深处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识海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并非言语,而是一道极其古老、沧桑、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的意念波动。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
这意念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淡然与……赞许。
“你……没有做错。”
洪浩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