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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洪浩突然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饱含深情。

王寡妇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钱袋差点掉地上:“哎哟我的亲娘耶!火生你喊啥呢?”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洪浩,“你莫不是魔怔了?那小姑娘才多大点,你管人家叫娘子?”

洪浩自己也愣住了,他茫然地摸着脸上的泪水:“我……我不知道……”

刹那间的画面闪现,还不足以唤醒被重创的记忆。

王寡妇知道他眼下糊里糊涂,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故而她也不再追问。不过心中却打定主意,要好好替火生弄个明白。

她望着堆成小山的菜肴,先好好吃一顿再讲其他。

最后她一路打着饱嗝,领着洪浩再次回到张瞎子的摊子,原先心中盘算的五百钱酬金已经变作五两雪花银,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那一群村妇还在,正围着张瞎子叽叽喳喳,缠着张瞎子问自家的贵人在哪里。却只是闲聊套话,不肯摸出铜板认真算上一回。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张瞎子也是老于江湖。靠嘴吃饭之人,岂能让你一群粗鄙村妇白白占了便宜。

当王寡妇把还未兑换的那一锭银子塞到张瞎子手里,这阔绰举动惊呆众人。

“我怎么说来着?”张瞎子将银子死死攥在手中,激动不已:“大妹子,这不过才是开始,你后边的好日子还长得很……”

“只一样,”他压低声音对王寡妇道:“你千万莫要睡他,否则泼天富贵便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切记切记!”

王寡妇臊得手脚没个搁处,却也红着脸点点头,用心记下。

离开卦摊,她抬头望天,日头已经偏西,山路崎岖,该回家了。

一路上,攥着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头翻江倒海。昨日个她还是个为三餐发愁的寡妇,今儿个就突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婆。

这变化来得太快,显得极不真实,让她走路都有些发飘。

“火生啊……”她偷瞄着身后的洪浩,心里头直打鼓。

讲真,当初在河边救回这人时,她确实对张瞎子说她将遇贵人的话,多多少少存了希望,当然不可否认她也是良善之人。

后来见洪浩一晚自愈,愈加惊奇。心中便起了些念头——一个壮实汉子,模样周正,就算脑子不灵光,好歹能帮着劈柴挑水。要是能……她脸上微微发烫,想起大壮那没出息的样儿,心里头更是活泛。

她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尝过男女快活滋味,身体有正常的欲望。所以大壮有时能敲开门。

可这一天的经历,彻底打碎了她的盘算。

先是那两锭从天而降的银子,再是赌摊上怎么都输不了的怪事,现在又冒出个富贵人家的小小姐,对火生这般亲热,乃至最后张瞎子的警告……王寡妇越想越心惊,手里的钱袋都攥出了汗。

“姐……”洪浩突然开口,“你走错路了。”他是失忆不是傻,早晨出门走过的路,全都记得——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不是记不下事情。

王寡妇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个儿差点走岔道。她讪讪地笑道:“瞧我这记性……”

月光下,洪浩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那股子气度,哪像个山野村汉?王寡妇心里头突然敞亮了——这哪是她能惦记的人?

“火生啊,”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颤,“姐有句话……”

洪浩疑惑地望着她。

王寡妇深吸一口气:“姐想认你做兄弟,你看成不?”她急急补充,“就是……就是亲姐弟那种!”

话一出口,她心里头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是了,这才是正道。那些个腌臜念头,趁早断了干净。

洪浩怔了怔,突然咧嘴一笑:“姐你讲什么话,你本来就是我姐啊。”

听到这个回答,王寡妇心里一宽,鼻子一酸。她抹了把脸,把钱袋往怀里一揣,挺直了腰杆:“走!回家!姐明儿就帮你打听……你到底是谁?”

皎洁月光下,二人一前一后往村里走去。王寡妇心里头盘算着——得再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再打张新床……既然认了兄弟,一张床就不够了。

今晚就让火生睡床,自己坐着打个盹进行了。

却不料回到家中,洪浩叫她睡床,自己却拿出千江月小姑娘赠送的铃铛,并不瞌睡,只在那里端详摩挲,冥思苦想。看来他也想通过铃铛再想起些什么。

天刚蒙蒙亮,王寡妇就拉着洪浩出了门。她一夜没睡踏实,满脑子都是昨日洪浩那一声“娘子”在打转。

“姐,咱们去哪?”洪浩揉着眼睛问。

“去青石村找马神婆!”王寡妇脚步匆匆,“她可是咱们这一带最灵验的神婆。去年刘地主家丢了个金镯子,马神婆一碗水就照出了是厨娘偷的;前个月李铁匠媳妇难产,也是马神婆一碗符水救回来的……”

原来这就是王寡妇昨日便想好的法子。小山村贫瘠,不曾出过修仙证道的神仙,跳大神看水碗的神婆就是他们心目中最神奇的存在——兴许能看出火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路蜿蜒,晨露打湿了裤脚。洪浩默默跟在后面,金铃铛一路叮铃作响,在幽静的大山清晨中格外清脆悦耳。

青石村坐落在山坳里,马神婆的茅屋就在村头老槐树下。屋前挂着红布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马仙姑”三个字。

“马仙姑!”王寡妇拍着门板喊,“有急事求你看水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干瘦老太探出头,脸上皱纹纵横,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她目光在洪浩身上一扫,突然“咦”的一声。

“进来吧。”马神婆侧身让路,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的本事不是自幼习得,而是一场大病,不吃不喝七日后,无师自通,醒来后自称传位而来。

屋内昏暗潮湿,泥地上摆着几个破旧的蒲团。供桌上供着几尊斑驳的泥塑神像,香炉里插着半截烧剩的线香。马神婆颤巍巍地取出一个豁口的粗瓷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

“要看什么?”她问道,端碗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王寡妇凑上前,压低声音:“仙姑,我兄弟昨日管一个五岁小姑娘叫娘子,你给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说罢拿出一块碎银恭敬放到供桌上。

马神婆看得分明,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看那成色,怕是用了大半辈子。她将铜钱在香炉上绕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清水照前尘,铜钱问鬼神……”

铜钱落入碗中,激起一圈圈涟漪。马神婆示意二人凑近:“看着水面……若有缘法……”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剧烈震荡。马神婆脸色大变,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碗沿。可那水越晃越凶,最后竟砰地炸开,瓷碗碎成数片!

“啊!”马神婆惨叫一声,仰面栽倒。嘴角渗出血丝,手指着洪浩不住颤抖:“你……你到底是……”

王寡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扶。马神婆却一把推开她,挣扎着爬到供桌前,对着神像咚咚磕头:“祖师恕罪……弟子冒犯……”

洪浩茫然站在原地,怀里的铃铛突然“叮铃”轻响。马神婆听到声音,浑身一僵,随即瘫软在地。

“仙姑!”王寡妇急得直跺脚,“这到底……”

马神婆虚弱地摆摆手:“走吧……老婆子道行浅,看不透这位的命数……”

她艰难地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取出半截烧焦的桃木符,“拿着这个……去青云观找玄诚道长……兴许他能……”

话未说完,马神婆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王寡妇手忙脚乱地掐人中、灌热水,好半天才把马神婆救醒。老太婆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快走!莫要连累老婆子折寿……”

出了茅屋,王寡妇两腿发软。她看着手中焦黑的桃木符,又看看一脸茫然的洪浩,心里直打鼓——这到底是捡了个贵人,还是请了尊瘟神?

“姐,还去青云观吗?”洪浩问道。

王寡妇一咬牙:“去!既然马仙姑指了路,咱们就走一趟!”

……

夕阳西沉,张瞎子慢悠悠地收拾着卦摊。他摸索着从竹竿上取下“摸骨神算”的破布幡,小心卷好。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五两银子……”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腰间硬邦邦的银锭,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够喝半年上好的陈年佳酿了。”

张瞎子的家在镇子西头,要过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石桥。桥下溪水湍急,平日里少有人走。

“老瞎子,站住!把银子交出来。”

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张瞎子浑身一颤,探路的竹杖“啪嗒”掉在地上。

“好汉饶命……我一个穷算命的,哪有银子……”他哆哆嗦嗦地转身,浑浊的眼珠无神地转动着,“小老儿身上就几个铜板……”

一个太阳穴贴着膏药的无赖汉提着根木棍,狞笑着逼近:“装什么装?老子亲眼看见那寡妇给了你五两银子!”

原来此人却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无赖王大锤,先前洪浩在赌摊耍钱赢了许多,他一直看热闹,起了觊觎之心。后来见一群打手都不是洪浩对手,又惊又怕,却兀自不死心,只暗暗小心观察。

待到后来瞧见王寡妇给了张瞎子一锭银子,心中狂喜,暗忖:“难怪一早出门就眼皮子跳的厉害,合该老子发财……对付不了那愣小子,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老瞎子么。”

打定主意,就按捺住心中焦躁,只等张瞎子天黑收摊,在后一路尾随。

看见张瞎子要过桥,顿时有了主意——夺了银子,再把老瞎子推到桥下淹死,这一桩买卖便做得天衣无缝。毕竟一个老瞎子失足落水再正常不过。

张瞎子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爷明鉴啊……那银子……那银子是小老儿的棺材本……\"

看起来张瞎子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死到临头还不肯爽利交出银子。

“啊呸!”王大锤一脚踹翻张瞎子,“少跟老子装可怜!”他弯腰去摸张瞎子的衣襟,“把银子交出来!老子饶你不死。”

张瞎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护着胸口:“大爷行行好……小老儿就这点……”

\"找死!\"王大锤抡起木棍,狠狠砸在张瞎子背上。

“啊!”张瞎子惨叫一声,滚到桥边。他的破包袱散开,几枚铜钱滚落桥下。

王大锤啐了一口:“狗日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把揪住干瘦如秧鸡的张瞎子,“最后问一遍,银子在哪?”

张瞎子抖如筛糠,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胸口:\"在...在这里...\"

王大锤狞笑着伸手去掏,却摸了个空。他脸色一变:“老东西敢耍我?”

“在……在鞋底……”张瞎子缩着脖子,“小老儿怕被人抢……”

王大锤半信半疑地脱下张瞎子的破布鞋,果然摸到一个硬物。他大喜过望,正要取出——

“砰!”

一声闷响,王大锤突然飞了出去,重重摔倒桥上。他惊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缓缓站起的张瞎子。

“你……”

张瞎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何必逼我呢……”他弯腰捡起竹杖,“装个瞎子也不易啊……”

王大锤惊恐地发现,张瞎子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青光。更可怕的是,那根看似普通的竹杖,此刻竟闪烁着森冷寒芒!

“仙……仙长饶命!”王大锤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张瞎子摇摇头:“晚了。”他轻轻一挥竹杖,“几次给你生机,你自己全不当回事。”

一道银光闪过,王大锤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夜风中。

张瞎子收起竹杖,只见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青光直冲云霄。夜风呼啸间,已穿过层层云海,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天上宫阙。

宫阙门前,两个守卫正打着瞌睡。张瞎子——不,此刻应该称他为青鸟少鵹——轻咳一声,两个守卫立刻惊醒。

“少鵹大人。”守卫慌忙行礼。

少鵹点点头,也不多言,便直直进门往内里而去。

没走几步,一个只挂肚兜,下身赤裸的小屁孩冲出来。

“狗日的,小雀雀,我爹爹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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