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神领府。
刘一君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焦灼的青白。
他脚步虚浮地踏进府门槛，险些被自己繁复的铠甲绊倒。
“相濡呢？送回来了吗？在哪？他怎么样了？”刘一君此刻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浑和威严，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失去儿子最本能的惊惶。
匆匆迎上来的管家仆从脸色大不如前，满脸悲痛：“老爷，少爷他……他……”
有仆妇已经开始用衣角擦泪。
刘一君心里感觉不祥，勃然大怒：“哭什么！”
可是，更响亮的尖利哭声从府里传出，那是水氏和刘以沫的哭声！
“儿啊，你就这么去了，我可怎么活呀！”
“哥哥，哥哥！”
刘一君脚步微顿，身形一颤。
幸有管家搀扶，才不至软倒。
他一生历经风浪，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自己是无助的孩童。
他慢慢朝里头走去，每一步，都肝肠寸断。
“老爷！”
“父亲！”
水氏和刘以沫见了他，齐齐扑来。
刘一君的身体摇晃得像寒风中的孤树。
刘相濡就躺在木板上，肌肤透着死亡的灰色，凝固的脸露出诡异的笑意。
这个笑，刘一君刚刚在九天云德殿见过。
雾镜里，刘相濡杀死那些人时，他便是这样笑的。
“报应啊！”刘一君仰天痛啸。
神相的威严和手段他最清楚不过。
他怎么敢想神相会手下留情呢？
于理，刘相濡的确该死。
可是于情，哪有父亲会觉得自己的儿子该死？
他会不断为这个儿子找借口，找理由。
刘一君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
如果他对儿子不那么严厉，儿子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影响了心性，所以才做那些恶事转换心情，儿子也不会经常离家，这样就不会住在「千金楼」，遇上神相儿子……
他如此乱糟糟地想着，没继续往前走，而是失魂落魄地孤身往自己书房走去。
……
……
皇师府。
“慕予来鸿蒙城了？！”一道惊喜的声音从书房传出。
娄伯卿立即从案后站起，满脸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走：“她住哪？”
杨义跟随。
“公子且慢，我还带回了更重要的消息，公子不妨先听听？”杨升急声道。
娄伯卿看他神色不同往日，明显激动不已，显然消息非比寻常，便顿了脚步。
杨升语调都控制不住不断往上飚：“神相宣布有一子，此子此刻正住在「千味楼」。”
杨义脸色微变，赶紧望向自己主子。
娄伯卿眉头一蹙，露出沉吟之色。
“此人年岁几何，叫何名字，是何长相，可有画像？”娄伯卿边说着边负手重回案后。
杨升衣袖一抖，一画轴出现在掌心，他将画恭敬地呈了上去。
画轴一展。
“噫？”杨义先瞪圆了眼睛，“这不是……”
娄伯卿也是大感诧异，眉头皱成一团：“古元卓？”
杨升道：“可不就是他！”
“到底怎么回事？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杨义忙问。
“子慕予和古元卓等人刚到「千金楼」，就遇上了国子书院刘相濡、赵永望等人，不知为何就突然起了冲突，差点将「千味楼」都烧了。就在这时，龙甲浮屠出现了，说古元卓是神相亲子，还抓走了刘相濡。现在刘相濡已经被送回左神领府了，你们说他怎么样了？”杨升神秘兮兮地卖了一个关子。
“快说。”杨义沉声道。
“刘相濡死了，据说死状惨不忍睹。大家都说，神相为了给自己儿子出气，大发雷霆，差点连整个左神领府都给灭了。”杨升道。
“公子，你说这消息是真是假？”杨义看着娄伯卿，“古元卓长得跟神相半点不像啊。”
“可不是？”杨升道，“这世间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说子慕予是神相女儿还合理一些。”
娄伯卿闻言双眸一闪：“慕予不可能是云熠的女儿。”
“为何？”杨升问。
娄伯卿不想就此解释，他的手落在古元卓的画像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跟慕予一起的有几人？”娄伯卿问杨升。
“一行一共七人。”杨升道。
“这么多人？还是罗浮洞的弟子出来历练吗？”杨义奇道。
杨升摇头：“不是，据说，是为国子书院夺名试而来。”
“夺名试？她果然是想通过凡人修炼之路一步步成神么？”娄伯卿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动，问杨义，“先前国子书院是不是递过一张帖子，说想暂聘我为夺名试考官一事的。”
杨义一愣：“公子不是让我直接拒绝了么？不过帖子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告诉他们，此事我应了。”娄伯卿道。
……
……
国子书院。
孔圣瞻眼睛又贴在了书页上。
“院长果然要收亲传门生？这可是先神洲数百年未曾有的大事！”秦先生脸上又惊又喜。
这件事传出去，肯定要引起轰动的。
国子书院虽然不需要靠这种事情提名气，可是他总觉得国子书院这些年来过于低调，有些死气沉沉，正需要一场大事热闹热闹。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院长年纪大了，近些年来渐渐出现病痛，怕是年寿不久。
院长一生积攒的学识本事若不得传承，那是暴殄天物，大大可惜。
“还，废什么话，后日天黑前将告示贴出去。”孔圣瞻连头都不抬。
“是。”秦、陶两位先生忙应。
“只是不知，院长要收几位门生，怎么收？”陶先生小心地问。
“我这副老骨头还能教几个！”孔圣瞻不耐烦一顿骂，“过了「夺名试」的人带到我面前，我要亲自加试一场。”
秦、陶两位先生脸色微变，赶紧应：“是。”
他们恭敬地退了出去。
两人走出屋子，才敢给自己擦汗。
“院长的脾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啊。”陶先生道。
“嘿嘿，不过院长愿意收门生，于书院来讲是天大的好事。”秦先生道。
“可是，院长只愿接收一位学生，虽然合情合理，可是，不觉得有些蹊跷在里面吗？”陶先生露出思考之状。
他们教书育人者哪有蠢人。
前头国子书院学子闹出事来，神相亲子横空出世，神相请院长喝茶，后头院长便说要破例收一名亲传门生。
这些事若没什么关联，他们不信。
“你说，咱们院长会不会被神相威胁了？”秦先生压低声音道。
“怎么可能？以院长的脾气，是会受威胁的人吗？”陶先生道。
秦先生神色莫名：“事实到底如何，看看到时候院长选定的人是不是那人，不就知道了？”
陶先生点点头。
两人回头望了木屋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