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仿佛连风声都停滞了。
诸葛亮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此刻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饶是他心智早熟,远超同龄,也万万没想到,师父出的,竟是这样一个题目!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眸,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脑海中如同有一张巨大的天下舆图骤然展开,冀州、青州、幽州、并州、兖州、徐州……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兵力部署,人物关系……无数信息如同潮水般涌过、筛选、组合。
刘彦也不催促,重新放松身体靠回躺椅,目光平静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小徒弟,眼中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桂影悄悄移动。
终于,诸葛亮再次抬起头。
“师父此问,宏大深远。弟子愚钝,仅以浅见试析之。若弟子为袁本初……”
他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地阐述开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击在秋日的庭院中:
“首要者,在于‘势’与‘时’。去岁新败,军心民气皆有损伤,此乃弱势,不可急于求成。故,弟子若为袁绍,必先行‘韬晦’之策。外示弱以麻痹四方,尤其是青州;内则强力整合冀州,安抚大族,恢复生产,缮治甲兵,积攒粮草,招募流亡,重振军心。此乃固本培元,非一载半载难以见效。故,短期内,袁绍绝不会轻举妄动。”
刘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二,在于‘联’与‘间’。冀州虽强,然独力难支。青州有主公与师父坐镇,文武鼎盛,民心依附,兼有渤海新得之利,已成气候。袁绍欲胜,必寻盟友,制造纷争,以分青州之势。”诸葛亮语速渐快,思路流畅,“其北上,必全力稳住或逼迫幽州刘虞,至少使其保持中立,甚至挑拨刘虞与公孙伯圭将军之关系,若能使其二人相争,则袁绍可免北顾之忧,甚至能借力打压公孙将军,报渤海侧击之仇。”
“其西,可遣使结好并州吕布,吕布勇而无谋,见利忘义,许以钱粮土地,诱其东出骚扰我青州西部边境,或南下威胁兖州,亦可牵制曹操,使中原局势复杂,令我青州难以全力北向。”
“其南,”诸葛亮目光微凝,“袁绍与南阳袁术虽兄弟阋墙,然面对我青州强敌,未尝没有暂时妥协、暗中勾连之可能。即便不能合力,亦可默许袁术在豫州、徐州方向制造事端,令云长师叔与陈公台先生疲于应付,无力北援。”
“甚至……”诸葛亮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冽,“可遣细作潜入青徐兖豫之地,散布流言,挑拨离间,或重金收买不得志之豪强、官吏,从内部分化瓦解。此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刘彦听着,面色平静无波,唯有指尖在躺椅扶手上极轻地叩击着,显示他内心的专注。
“其三,方为‘兵’与‘略’。待内部稳固,外交布局初见成效,时机成熟,方可用兵。”诸葛亮继续道,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真的化身为那个雄踞北方的枭雄,“用兵之道,亦非浪战。青州防线,东靠大海,南有黄河,西、北两面为陆路要害。袁绍主力,必自邺城等地集结,南下或东进。”
“若弟子为袁绍,或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可扬言主力欲渡黄河,直扑平原、高唐,复夺渤海。实则秘密集结精兵,联合黑山贼一部,出其不意,猛攻青州西部防线一带。此地若破,可长驱直入,威胁青州腹地,切断南北联系,则渤海郡或将再次成为孤岛。”
“亦可双管齐下,”诸葛亮思维缜密,考虑周全,“以偏师及黑山贼众佯攻渤海,牵制兵力。主力则强攻西部,使我首尾难顾。”
“其四,在于‘将’与‘器’。袁绍麾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张合、高览皆乃良将,沮授、田丰、许攸、逢纪等谋士虽各有心思,然皆非庸才。若能用之得宜,摒弃内斗,其势不小。冀州大戟士、强弩兵,素称精锐,骑兵亦众。攻城器械,亦当尽力筹备。此皆袁绍可用之利刃。”
说到这里,诸葛亮稍稍停顿,最后总结道,语气变得极其凝重:“故,弟子若为袁绍,必以‘时间’换‘空间’,先稳内联外,蓄势待发。时机至,则以泰山压顶之势,多路并进,虚实结合,直击我要害。力求一战而定乾坤,以雪前耻!”
一番长篇大论,条分缕析,从大势到细节,从谋略到具体战术,竟是从一个十岁少年口中娓娓道出。虽其中或有稚嫩理想之处,然其格局之宏大、思虑之周详、对各方势力把握之精准,已远超常人想象!
语毕,庭院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诸葛亮微微喘息,额角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代入”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他垂手而立,静静等待着师父的评断。
刘彦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诸葛亮,目光深邃,仿佛要重新认识自己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徒弟。
秋风吹过,卷落几朵金桂,悄然无声。
良久,刘彦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带着一种极深的意味:
“好一个‘先稳内联外,蓄势待发’。好一个‘多路并进,虚实结合’。”
他慢慢坐直身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诸葛亮身上:
“孔明,你若为袁本初,则我青州……”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