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他低沉虚弱的声音，从耳畔拂过。
就像阴暗的祠堂忽的吹过一阵清风。
给潮湿黏腻的空气带来了一丝清爽，扑面而来，连日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你醒了。”
吴秋秋马上转过去看着韩韫。
将军此时像困顿的雄狮，低垂的眉眼里装着虚弱，虚弱背后却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骨手轻轻一拽，吴秋秋整个人都被拽进了宽阔却冰冷的怀抱中。
他知道吴秋秋在那边很难。
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想替吴秋秋去受这些东西，却又知道只是空话，所有的一切都得吴秋秋亲身去经历。
他纵使有千般本事，也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观摩。
好在，这具小小的身躯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她总能解决。
她所有的行动，多么漂亮，多么响亮。
他为之惊异，为之感慨，为之骄傲，为之崇拜。
手穿过发丝。
也为之心疼。
“醒了，我都看到了，辛苦了。”
韩韫在吴秋秋头顶落下一吻。
吴秋秋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发丝掉落而下。
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吴秋秋视线赶紧追逐着掉落的东西。
那是......
她瞳孔一缩。
那是骨屑。
韩韫的？
她马上看向韩韫的右手，果然，那是韩韫手臂上掉落的。
原本莹润如玉似的骨手，上面布满了呈放射状地细小纹路，一眼看去，好像一块块蜘蛛网在手上开花。
裂纹中就是细小的骨屑，在慢慢掉落。
“是因为过度消耗造成的对不对？”
吴秋秋马上询问。
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几乎喷薄出来。
她记得太清楚了。
之前韩韫受伤，躲在林子里一个人等死，若非黑影前来找她，或许她后来都再也看不到韩韫。
那一次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了。
此时再看到韩韫虚弱的模样，崩裂的骨手，韩韫要消失的那种恐慌就再次萦绕在阴间。
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不要这样。
“没事，修养一阵会好。”
韩韫收回了自己的那只手，并且放在了身后，像是刻意不让吴秋秋仔细看一样。
又是这样！
吴秋秋太明白韩韫这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又选择一个人默默抗下去。
“没事？”吴秋秋声音冷了几分。
“嗯没事的，别担心。”
韩韫点点头。
吴秋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韩韫，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不配分担你的痛苦，还是说，你就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所以就连你的伤势都不愿告诉我实际情况？”
吴秋秋垂下头，语气中有几分愠怒，也有几分伤心。
世人总觉得，受了伤，遇到了事儿，不让伴侣知道，是为了对方好，避免对方担心。
殊不知，越是藏着掖着，对方只会更担心。
甚至生出许多别的事端。
既然互相选择，有事儿一起承担不行么？
吴秋秋也并非生气。
她只是恨徐老怪。
都是他！
“不是，你怎能这么想？”
韩韫有些着急。
他怎么可能会产生这种想法？
吴秋秋是他漫长岁月中唯一想要一直守护的人。
从前守家国。
如今只想守一人。
他的心尖血，流淌的同样也是吴秋秋的血。
他以为他们心意相通的，吴秋秋哪能误会自己？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的真实伤势？”
吴秋秋语气半带冷漠。
韩韫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了两下。
忽的苦笑了两声。
吴秋秋是在和他装腔作势。
偏偏他被拿捏住了。
也是真的怕吴秋秋生气。
“罢了，你看吧。”
韩韫终于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就是这十分轻柔的动作，却又连着掉了好几块骨屑。
吴秋秋急忙伸出手将这些骨屑接在手里。
总感觉裂纹越来越大，韩韫的这只手要彻底废了。
不......
不单单是这只手，韩韫身上白骨化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吴秋秋干脆拉开韩韫的衣襟，那陶瓷一样的肌肤纹理在渐渐淡去，相反，白骨化愈发明显。
也就是说，韩韫在慢慢变成一具白骨。
结果会怎样不言而喻。
“我要如何救你？”
吴秋秋瞳孔剧烈颤抖，抓着韩韫衣服的手也在抖。
惊恐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吴秋秋周身。
冰冷刺骨。
她以为，韩韫修养一阵会好。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亏损到了如此地步。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的走动，都像是催命符，在加速他消亡的过程。
那一朵朵绽放的蜘蛛网，像尖锐的利刃，刺痛吴秋秋眉眼。
她眼眶生疼，干涩。
却流不出泪。
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活人了。
连同伤心难过都变得干巴巴。
“嗯......真的没事。”
韩韫轻轻摸着吴秋秋的头发安慰。
死亡不可怕。
他本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再死一次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遗憾才是最可怕。
他发现自己已经留有遗憾了，那就是吴秋秋。
所以他不敢死，不想死，要拼尽全力让自己别死。
这样才能多陪吴秋秋一阵，才能帮她扫平障碍，才能看着她真正迈向自由。
“放心吧，我会努力让自己多活一阵。”
韩韫道。
“我想帮你，你告诉我，我怎么能帮你？我的尸胎阴气能帮到吗？”
吴秋秋想起，一开始韩韫就是因为自己身上那浓郁的阴气，才决定跟在自己身边的。
那么现在，自己的阴气还能否帮到韩韫？
“能。”
韩韫嘴角稍稍翘起一个弧度，衔着几分真假莫辩的笑容。
却见吴秋秋松了口气。
“那就好。”
能帮到韩韫就好。
按理说她现在阳火全灭，半死不活，身上的阴气应该是最为浓郁的时候。
所以她直接靠在了韩韫怀中。
其他人也不敢打扰。
现在对吴秋秋来说，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韩韫才是她心尖尖上的人。
韩韫若是有事，吴秋秋会掀了骆家祠堂。
但是以往对韩韫是大补的浓郁阴气，此时却杯水车薪。
恢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身体衰败的速度。
吴秋秋也发现了这一点。
脑袋里嗡嗡作响。
“怎么会？韩韫，为什么？”
吴秋秋喃喃自语。
韩韫要消失的恐慌就像夜晚村口那巨大的黑暗，一点点从身后袭来，她拼命奔跑，也终究要被笼罩在黑暗之中的那种恐惧。
这种拼尽全力也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心口一揪一揪的。
“大概，是阴气还是不够吧。”
韩韫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来宽慰吴秋秋。
可他越是这般说，吴秋秋便觉得越无力。
忽然吴秋秋反应过来什么。
对，是阴气不够。
早在一开始，她便知道韩韫需要极其浓郁的阴气才行。
那时候，韩韫若是长时间离自己远了，都有再次沉睡的风险。
后来虽说稳定些了，但也一直没有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发生了很多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让吴秋秋将韩韫的事抛诸脑后。
她以为韩韫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忘了韩韫本身就是几百年前生命陷入停滞的少年将军。
眼下为了自己强行把长枪送去另一个时空，长枪还被击碎了，对韩韫的反噬之大可想而知。
“还有办法的，红月，阵法，极阴之地，阴气聚集之后形成漩涡，总能让你恢复的。”
吴秋秋抬起眼睛。
她想起以前在李慕柔的书里看到过方法。
能彻底帮韩韫恢复。
但是赤月和极阴之地太难寻找。
而所谓的汇聚阴气，实则是将周遭的所有孤魂野鬼尽数炼化，成为韩韫的养分。
这种法子，虽不至于逆天而行，但到底有些残忍。
事到如今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极阴之地哪里寻找？”
韩韫摇了摇头。
“我们脚下不就是吗？世代骆家人的魂，正好被你炼化。”
吴秋秋眼中悄然闪过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