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夫人脸色微变,起身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嬷嬷,带这位绣娘去账房领赏钱,问问她可愿常来府中送绣品。”
锦儿心中一动,连忙行礼:“能为夫人效劳是小女子的福分。”
离开小厅时,锦儿跟着嬷嬷去账房领了赏钱,记下了下次送绣品的日子。
离开御史府后,锦儿匆匆返回客栈。白李下正在房中焦急踱步,见锦儿回来,一把抓住锦儿的手:“怎么样?可有收获?”
锦儿将如何见到史夫人一一告知白李下。
三天后,锦儿再次踏入御史府。锦儿这次特意多绣了几件精美绣品,还带了一幅耗时三日完成的观音像。
史夫人见到观音像后大为欢喜,当即命人挂在内室。史夫人舒眉夸赞锦儿:“你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往后府里的绣品,都由你来做便是。”说着,命嬷嬷取来一锭银子赏给锦儿。
锦儿屈膝接过银子时,指尖触到嬷嬷掌心的老茧,这细节让锦儿心头一颤,原以为高门大户的奴仆都是养尊处优,却不想连贴身嬷嬷都如此操劳。锦儿谢过赏钱,目光不经意扫过厅外回廊,只见几个家丁正神色匆匆抬着箱笼往内院去,箱笼缝隙间隐约露出半截红绸,像是喜服的边角。
“明日便是老爷寿辰,府里正忙得脚不沾地。”史夫人见锦儿望着回廊出神,轻叹一声:“往年都是老爷操持府中大小事务,如今他大病初愈,许多事还得慢慢交接。”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丫鬟的哭喊声。
锦儿跟着史夫人赶到外院,只见满地狼藉,一个青衫丫鬟瘫坐在地,面前站着个身着藏青锦袍的消瘦男子。那男子正是史御史,史御史拄着拐杖,面色阴沉如铁:“连茶盏都端不稳?当真是越发不中用了。”丫鬟浑身发抖,额头抵着青砖连连磕头。
“老爷消消气。”史夫人快步上前扶住丈夫:“这丫头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就该好好教教。”史御史甩开夫人的手,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惊起廊下两只白鸽:“明日贵客盈门,若是出了差错,你我颜面何存?”
锦儿之前在周不易玉芷街的家中见过史御史,那时候的史御史同他的女儿史玉芬一样肥胖,锦儿还暗里嘲笑过史家父女。如今,时隔一年多,这史御史便瘦的脱了相,锦儿差点没认出史御史来。
“绣娘且随我来。”嬷嬷的声音打断了锦儿的思绪。在去往账房的路上,嬷嬷压低声自语道:“老爷病后脾气越发古怪了……”
锦儿心跳如捶鼓般,冲动地想返身向史御史说出史玉芬之死的真相。细思后,锦儿还是克制住了冲动,随在嬷嬷身后,去账房领卖绣品的银子。
攥着沉甸甸的银钱,锦儿指尖仍残留着嬷嬷掌心的粗糙触感。望着回廊转角处史御史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绣帕在锦儿的掌心揉出细密褶皱。史玉芬临终前的惨状突然在锦儿的脑海中翻涌,史玉芬那浸透呕吐物的红绸裙与今日瞥见的红绸残影重叠,让锦儿几乎喘不过气。
日头已西斜,锦儿正要踏出角门,忽听得后巷传来低低啜泣。循声望去,竟是刚才被史御史斥责的青衫丫鬟蜷缩在墙根,手腕上赫然是道青紫的鞭痕。丫鬟见锦儿走近,慌忙用袖口遮掩伤痕。
锦儿心下一颤,从袖中取出半锭碎银递过去。丫鬟惊惶后退半步,直到看清锦儿并无恶意,才红着眼接过,哽咽道:“多谢姐姐,其实今日那茶盏本就有裂纹,是……是夫人特意嘱咐我……”
话音戛然而止,丫鬟惊恐地捂住嘴,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颤抖着贴近锦儿的耳边:“夫人说老爷病中总念叨小姐,见不得带喜庆的物件……”
暮色突然暗得惊人,锦儿只觉喉头发紧。
“绣娘留步!”身后突然传来嬷嬷急切的呼唤。锦儿转身时,只见嬷嬷举着个锦盒追来,鬓角已渗出薄汗:“夫人说观音像旁缺个供垫,想请你连夜赶制……”话音未落,远处内院突然传来瓷器爆裂的巨响,夹杂着史御史癫狂的咆哮:“把这些红绸都烧了,谁准你们往府里搬的……”
嬷嬷脸色骤变,将锦盒硬塞进锦儿怀中:“快些走,今日的事,半个字都不许外传。”
夜幕如墨,锦儿攥着嬷嬷塞来的锦盒,在巷口的阴影里疾走。晚风卷起街角枯叶,沙沙声混着远处更夫梆子响,惊得锦儿脚步踉跄。怀中锦盒不断碰撞着肋骨,像是藏着颗随时会炸开的惊雷。
锦儿匆匆回到客栈,白李下早迎在房门口,见锦儿面色难看,心疼地问:“锦儿,累了吧?”
“夫君,我见到史御史了。”锦儿到此时,还紧张地身子微微颤抖。
“见着史大人了?怎么说?都说了吗?”白李下也惊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声追问。
“夫君,我只是站在远处见着史御史,本想上前的。明日便是史御史的寿辰,我想等史御史过了寿辰再说。”锦儿道。
“嗯,如此也好,一切由你做主。”白李下赞成锦儿的决定。
晨钟声惊破夜空,锦儿将连夜赶制的供垫塞进包裹,指尖抚过绣着暗纹的边角,那是史玉芬生前最爱的缠枝莲纹样。
锦儿怀揣着供垫踏入御史府时,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府内张灯结彩却透着股诡异的压抑,丫鬟们低垂眉眼匆匆而过,往日热闹的寿宴筹备,倒像是场无声的葬礼。
史夫人接过供垫时,指尖在缠枝莲纹上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绣娘果然心思细腻。”史夫人命人将供垫摆放在观音像前,目光却始终落供垫边角的缠枝莲纹上。
就在这时,前日挨打的青衫丫鬟突然踉跄着撞进厅来,发髻散乱,怀中紧抱着个沾满茶渍的包袱:“夫人,老爷把库房里小姐的旧物都翻出来了,说要……”话未说完,史御史已拄着拐杖冲了进来,拐杖狠狠砸在丫鬟脚边:“谁准你多嘴?拖下去。”
“老爷!”史夫人抢步上前,却被史御史一把推开。锦儿看着史夫人踉跄着扶住椅背,鬓边金钗散落,露出颈侧一块暗红淤青。
史御史剧烈喘息着,拐杖尖还在微微颤动。史夫人捡起金钗别回发间,声音平静:“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