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直接将家中大门敞开，让院内景象尽数展现在二人一龙眼中。
李霄目光绕过女孩，抬眸望去，只见庭院内尽是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凌乱不堪，莫说半根草木，就连一丝生机都寻不见。
而在庭院最中央的屋檐下，正有几人坐在地上，双手握着泥雪，疯狂啃食，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令朱重八与张秃儿心头一颤。
这几人与女孩一般，却更为夸张，肥头大耳，面色红润得如同醉酒一般了，圆润的体态都快成球形了。
抬眼看去，这些人哪有半分乞丐流民的模样，更像是街坊酒肆里毫无节制、暴饮暴食的富家弟子。
这怕不是要吃成畜生了？
“我们现在什么都能吃。”女孩放肆笑道，毫不介意二人一龙看到身后那怪异景象。
“自从我娘饿昏开始啃木头后，我们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能吃下肚，家里的桌椅碗筷、床被衣衫，我们都吃了个遍。”
女孩话说时，她脖下的层层赘肉都在颤动，令一旁的李霄师徒皆是眉头皱起，顿觉油腻反感。
“我们将家中一切都吃了个遍，最后啊，我们发现院内泥土最好吃，特别是这冬雪掺着土，那滋味，比我曾吃过的腊肉腊鸡都美味。”
女孩说完嘻嘻一笑，神色开心至极，仿佛沉浸在某种荒诞的幻觉中。
张秃儿看着眼前陌生的发小，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脚步踉跄，后退了几步。
此时张秃儿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伶牙俐齿的他如今嘴中吐不出半个字。
女孩旋即想到什么，眼眸骤亮，望向张秃儿，热忱笑道：“对啦，张秃儿，你吃的佛丸比我们都多，如今也受到佛祖庇佑了吧？”
“你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土？那滋味美极啦！”女孩挪动着圆润身躯凑近张秃儿，嘴角还挂着一抹泥渍。
“啊？我、我不用，我今日承蒙这位大师施予，已然饱腹。”
张秃儿脸上强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冷汗簌簌直落，匆忙摆手拒绝，将目光移开。
随后张秃儿便见到壮和尚凝视着那女孩，心中咯噔一下，害怕这壮和尚不由分说，直接把女孩当妖怪打碎。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位大师今日还有点急事，我们先走了，犬丫头，我下次再来拜会你父母。”
说罢，张秃儿便拽着朱重八欲要离开。
但朱重八又岂是张秃儿这一个小乞丐能拉动的？
张秃儿卯足了劲儿用力扯了几下，朱重八却仍旧纹丝不动。
反倒是张秃儿，一个趔趄，还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上。
李霄与朱重八打量着眼前女孩，他们却发现这女孩并非神志不清，也不是什么狂信教徒。
女孩如此做，只是因为她不想再挨饿。
“师父，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朱重八转头看着悬浮在侧的李霄，心中似乎颇为沉闷，不知如何抉择。
“自身不在山云里，却虑他人为岭愁。”
李霄怜悯地看着眼前的胖女孩，缓缓说道：“将你心中所问大胆说出，此事对他们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他们自然会给你个答复。”
朱重八闻言眼神一沉，转眸朝那女孩看去，眼中百感交集，难以说清。
那女孩见朱重八自说自话 ，却却丝毫不见害怕，目光与朱重八相对而视，眼神坦荡得让人诧异。
朱重八又抬首向屋内看去，只见其中一男一女身形最为肥胖，肥得几乎看不到脖子，显然这对男女就是女孩的爹娘。
他们全神贯注地吃着手中泥雪，脸上早已沾满泥土，却浑然不觉。
他们受苦挨饿了几十年，如今只靠吃土便能领略一番珍馐美味，自然难以自拔。
这一幕令朱重八心头怒气大盛，沉声问道：“女施主，若是日后只能这般存活于世，你当真愿意吗？”
“大师，那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有选择的余地吗？”女孩收敛起了神情，淡然笑道，眼眸掠出一丝凄凉。
此话犹如一记千斤重锤，轰然砸在朱重八心头。
这话，是如此熟悉，就连语气中的绝望，都如此相像。
朱重八呆立当场，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郑重地朝女孩行了个佛礼，随后便转身离去。
“走吧，这位施主早已大彻大悟，无需贫僧相助。” 朱重八双手合十，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感慨。
待一大一小转身走远后，张秃儿心有戚戚，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只见此时女孩神情黯淡，孤独地站在原地，而院中那几人，依旧沉浸在所谓的“美味”之中，浑然忘我。
而这二人都未曾注意到，在他们离去之后，天上竟有点点金光洒落入那院落之中。
一瞬间，金光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顿时令女孩与院中几人沉沉睡去，放下了手中泥雪，急促暴躁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深沉。
而在睡梦中，他们的身体也如同洗筋伐髓一般，原本肥胖怪异的身躯缓缓发生变化，赘肉渐消，骨骼复位，逐渐恢复了健康的模样。
此时，风悄然停歇，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那点点金光在院中闪烁，仿佛是上天对这悲惨世界的一丝怜悯。
“人，不该如此。”
......
二人一龙走了不到片刻，待那座宅院彻底消失在雪幕中时，朱重八陡然停下脚步。
他盯着张秃儿问道：“你先前既然知晓这佛丸不是好东西，你为何又吃又买？”
这是刚才朱重八就问过的话，但那时张秃儿并没有回答。
张秃儿望着脚下厚厚的积雪，思绪飘飞，女孩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长吐一口气，缓缓答道：“小的深知无偿之物不是善类，可如今流民乞丐皆要依赖佛丸才能苟延残喘。”
“正因如此，小的才从他们手中收买佛丸，他们可以用钱去买粮食，让小的一人吃这佛丸便可。”
“你可曾想过后果？你就不怕死吗？”
他紧了紧身上破衣衫，脏兮兮的脸上洒脱一笑：“哪怕最终小的会被佛丸毒死，至少也能让我那些亲朋好友多活些时日。”
话音如飞雪般落下，仅剩寒风呼啸在二人耳旁掠过。
朱重八许久都未说话，他望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眼中既有对张秃儿的敬佩赞赏，又有对世道的无奈与悲愤。
就连李霄都未想到张秃儿有如此舍己为人的想法，颇为惊讶地看着这小乞丐。
祂周身金芒大盛，金眸之中的喜色显而易见，却又好似在洞悉，仿佛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不起眼的小人物 。
一时之间，李霄很难将张秃儿与历史上的他联系在一起。
李霄刚准备开口，却见张秃儿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朱重八，这还是张秃儿第一次与朱重八对视。
“大师，你觉得这佛丸...... 真是祸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