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和白城从墨林堂出来，远远便瞧见什邡的背影引入人潮。
“听说闻娘子，不，什娘子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瓦舍那边的库房被烧了，房子也被房主收回。”白城小心翼翼瞥了眼林昇，状似不经意地说。
林昇神色微变，目光看向什邡离去的方向：“年前她的粉蜡笺闹出不小的动静，只是没想到春市还没开始，就有人坐不住，开始在背后动手脚。”
“您就不打算帮她一把？”白城试探着问。什邡跟林家的关系在益州已经不算秘密，只是谁能想到昔日的‘闻娘子’竟然会是什仲怀的遗孤。
当年什家纸是何等风光，却不想一早遇难，帝尧麻笺彻底绝技。如今什邡在益州挂起明心堂的牌子，他也想看看这女娘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
林昇垂眸看他，白城硬着头皮说：“春市将至，过了还没寻到足够的原料，什娘子的明心堂恐怕撑不过半年。”
“你想把曹记的老藤料给她？”白城一开口，林昇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那批老料本是为了飞钱纸准备的，结果蒋邵明突然截胡，曹记那边不得不改用楮树纸竞选春市飞钱纸的单子。余下的那批老料恰好可以挪给什邡。
白城笑而不语，林昇则侧头避开他的视线，佯装不经意地说：“曹记那边春市要用黄蜀葵，老藤料确实用不了那么多。”
白城连忙顺水推舟：“我回头就给曹记那边的掌柜去信。”
林昇没说话，转身上了不远处停靠的马车。
白城回头看了一眼斜对面酒楼的二楼，一道墨色身影从雅间窗棂一闪而过。他微微勾了勾唇，撩起车帘踏上马车。
车厢里放了炭盆，一股热气儿扑面而来。
“二叔那边有动静了？”林昇一边说，一边撩起车帘朝酒楼看，原本二楼雅间虚掩的窗棂已经合上，不透一丝缝隙。
白城挨着车窗坐下，说道：“已经让人放出风声了，楮树纸的纸药不用黄蜀葵了，直接改用野蔺萄藤。相信用不了多久，蒋邵明和二老爷那边便会有所动作。”
林昇淡淡“嗯”了一声，松手放下车帘。
其实打从准备用黄蜀葵开始，他便做好了二叔会和蒋邵明联手买断黄蜀葵的准备，为此他更是将计就计直接带人去同福县收黄蜀葵，待蒋邵明和林政树垄断所有黄蜀葵后，他再让人放出消息，说楮树纸改用野蔺萄藤来做纸药。
待消息传开之后，他再派人去坊间搜罗野蔺萄藤，给蒋邵明和林政树制造出一种放弃黄蜀葵的错觉。
黄蜀葵在造纸上的应用不多，蒋邵明一下子囤积那么多，最后发现他不用黄蜀葵之后必定会降价甩出，届时他只要借曹家的手暗中购买即可。此番操作只有他和白城，以及祖母知道，如今戏已经差不多了，后面只等蒋邵明和林政树自乱阵脚。
一旦楮树纸拿下春市飞钱纸的单子，林政树便是借林玉书与汪盛的婚事不肯放手墨林堂的经营，他也夺不走林家纸坊。
至于墨林堂，林昇垂眸看向马车中间的小圆几，不知从何时开始，明城总会自作聪明地摆着一只小碟子烧饼。
他抬手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干硬的烧饼毫无口感可言，既比不得松鹤楼的梅花糕，也比不得杏林的各式糕点。
原来心心念念的东西，此时此刻换了一个心态来尝，其实也不过尔尔。
他微微叹息，把烧饼丢回碟子，漫不经心地说：“祖母那边怕是拦不住林玉书这个蠢货，你去给林叔说一声，必要时候加一把火。”
白城扬眉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恍惚间已经看不出之前懵懂的影子，心里的疑惑渐渐得到证实，他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是记起以前的事了？”
垂在膝头的手微微痉挛了一下，林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地说：“楮树纸的事，你还要费心，至于其他的，不妨徐徐图之。”
白城一时还参不透林昇口中的其他具体是什么，但以如今益州纸市的形势，林家要想重回昔日辉煌，怕也是件难事。
……
这厢林昇把白城送回林家纸坊，那厢春晖纸坊的书房里，汪盛一口气摔了三盏茶杯。
蒋邵明抿着嘴唇大气不敢出，一个劲儿地给坐在圈椅里悠闲喝茶的温久岚递眼色，示意他赶紧劝劝。
温久岚无奈放下茶盏，扭头看向汪盛，说道：“公子不必气急，就算什邡把纸坊搬到了录事参军衙门口又如何？没有原材料，一切都是空谈，用不了两个月，她自会来找您求饶。”
“我看未必。”汪盛湿冷的视线落在温久岚脸上，“她现在显然是要抱谢必安的大腿。他到底是个什么路子，你查出来了？”
听他提及谢必安，温久岚的脸色瞬时阴沉下来：“查不出来。”
“他能说动韩斌那只老王八，说明他背后有人，你觉得会是谁？”汪盛问。
温久岚没回答，但上面拢共就那么几个人，左右不是好惹的，否则汪刺史也不会那么着急把陈正礼做掉。
“哼！”汪盛幽地起身，“不管上面的人是谁，但只要人踏入益州地界，我都不能让他活。”
温久岚但笑不语，只目光幽幽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蒋邵明说：“蒋掌柜那边如何？林昇的楮树纸要是做出来，飞钱纸的单子怕是没春晖纸坊什么事儿了。”
蒋邵明嘿嘿干笑两声，保证道：“他可做不出来。”
“但我听说，他好像不打算用黄蜀葵了。”汪盛突然开口，蒋邵明愣了一下，蹙眉问，“公子是知道什么了？”
汪盛冷哼：“林书玉昨晚给我递了口信，林昇在派人四处搜罗野蔺萄藤。”
“他不用黄蜀葵了？”蒋邵明腾地一下站起来，“那我这么多黄蜀葵怎么办？”
温久岚同情地看他一眼，慢悠悠站起身，扭头对汪盛说：“我帮里还有事，就不耽误蒋老板赚钱了，告辞。”
温久岚一走，汪盛也跟着离开，蒋邵明怔怔站了一会儿，突然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边往外走一边喊：“蒋黑，你给老子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