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魑深深看了司空饮月一眼，极其郑重地应了一声：
“我会早点回来。”
他会早点回来，带司空饮月离开无间地狱。
两人缔结道侣契约的过程简单又仓促，对无间地狱来说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执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跟司空饮月做了最后的道别后，他化作一阵阴风消失在了无间地狱中。
而封亦渡作为执魑的一魂一魄，替他留在了无间地狱中。
只要封亦渡存在，执魑以身设的禁制便存在，无间地狱的极恶之鬼便会被困在囚笼中难以逃脱。
哪怕他身死，那一魂一魄也依旧会留在无间地狱中，成为一把困住他们的枷锁。
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之下，炙热暗红的焦土之上，无数青面獠牙的恶鬼群前，只剩两个身影。
一人红衣染血，仿佛跟整个无间地狱融为一体。
一人身形佝偻，早已被无间地狱摧残得虚弱不堪。
司空饮月在跟执魑缔结道侣契约后，惊喜地发现，她原本快速腐败的血肉停止了腐败。
无间地狱对她的吞噬停止了！
虽然如此，但是她身上已经存在的腐败之伤却没有复原。
那些伤时时刻刻如万千蚂蚁撕咬般，让她每动一下，都承受钻心之痛。
执魑去重启地狱法则，他们在无间地狱之中，不再以杀光所有极恶之鬼为目标。
他们的目标从杀戮变成了逃命。
逃命，几乎没有喘息地逃命。
司空饮月与封亦渡在没有尽头的无间地狱相依为命，他们拖着越来越沉重的步伐，躲避着恶鬼袭击。
恶鬼不敢主动攻击司空饮月，但却会主动攻击封亦渡。
封亦渡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还曾在司空饮月休憩时“离家出走”，被司空饮月找到后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日，两日，三日……
司空饮月一开始数着时间，盼着执魑早点回来。
第五日，他没有回来；
第十日，他还没有回来；
第十五日，无间地狱依旧只有她跟封亦渡相依为命。
第十五日之后，司空饮月便没有再数着时间盼着执魑回来了。
之后每一日，他们目之所及就是血色岩浆般的暗红，耳之所闻就是令人胆寒的恶鬼嘶吼。
不知过了多少日，封亦渡一身血像是都要流干了，一身骨头也都碎尽了。
他消瘦得不成模样，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也多亏了有司空饮月的存在，封亦渡才能坚持这么久。
司空饮月身上的仿生粒子可以无穷变化，为封亦渡做盾。
她的神之眼可以分析预测恶鬼的战力，为封亦渡献策。
她左臂是终极武器，无数次横扫恶鬼群，将濒死的封亦渡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司空饮月能从乾坤袋里找到的所有丹药，都给封亦渡喂了下去。
直到山穷水尽，直到无计可施。
司空饮月看着封亦渡潋滟的眸子一点点失去光华，看着他在恶鬼的追杀下，再也无力逃跑。
那日，筋骨尽断的封亦渡倚着被地狱之火烧得发红的岩石，温柔地看着司空饮月轻笑开口：
“公主，你知道吗？你现在像个小老太太……很丑……”
司空饮月看着封亦渡形销骨立的模样，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佝偻着身体，拄着拐杖还嘴道：
“你现在像个小老头，也不好看……”
没想到一向嘴毒的封亦渡，非但没有回怼司空饮月，灰暗的眼眸里却像是突然洒满了星光。
他身子微微探起：“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算一起共白头了？”
司空饮月只觉得眼睛一酸：“现在算什么共白头，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封亦渡眼眸一黯，又将身子靠在了灼热的岩石上，他将琴横在枯瘦如柴的双腿上，像抚摸老友一样不舍地抚摸着琴身。
突然，他抬起头看向司空饮月：“公主，你有酒吗？”
司空饮月摇了摇头，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她知道，封亦渡想在死前再喝一次酒。
她走到封亦渡身前，蹲下身来，握住他修长又冰凉的手，轻声哄道：
“等我们出去，我给你买酒喝，你想喝什么酒？桂花酿、女儿红、桃花醉、竹叶青、梅子酒……我都买给你喝好不好？”
“嗯……”
封亦渡挥袖，他身上的琴被他用灵力摧毁，转瞬见化作碎屑消失不见。
那把琴不止是他的琴，也是他的本命武器。
他自己葬身于这无间地狱，他不想他的琴也是如此命运。
所以，他宁愿将琴毁了。
毁了琴后，他反握住司空饮月的手，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怀里，轻轻抱住。
他动作轻柔又克制，像是怕弄疼了她身上的伤口一样。
哪怕是这样，司空饮月也觉得浑身一疼，因为封亦渡身上瘦得几乎只剩骨头了。
她像是抱了一副骨头架子，而这副骨头架子，身上的骨头还断了十几处。
封亦渡像是被人扔到恶鬼群里后，被碾碎的瓷器。
这堪堪粘连的碎瓷，只需要再轻轻一碰，就能轻而易举地被毁掉。
他将头埋在司空饮月的脖颈里，声音轻柔低哑，像江南初春烟雨酿成的一碗清酒。
“公主，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不对？”他出声，声音带着一丝酸涩，一丝不安。
司空饮月唇张了张，最后伸出手来，轻轻抱住封亦渡：
“你长得这么好看，谁会不喜欢你？”
封亦渡轻笑一声：“可好看的，不止我一个是吗……”
执魑有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那她也会一样喜欢吧？
江笑染、宇文澈、南宫言星、扶桑……他们哪一个不好看？
司空饮月摇了摇头：“可封亦渡只有你一个，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个。”
一句话让封亦渡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瞬间决堤，冲垮了所有引以为傲的自持。
他一手环抱住司空饮月的腰身，哪怕极其克制，却还是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融在在自己身体里，直到天长地久，直到时间尽头。
“那你会记得我吗，会一直一直记得我吗……”
司空饮月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记得你，一直一直记得你。”
“你以前对我不好，经常打骂责罚我……”
封亦渡抱着司空饮月，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闷闷地说道。
他声音中带着控诉的委屈，又像是被人欺负了后，在跟她告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