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还是第一次跟诺亚单独见面。
虚拟会议结束后，两人就在费恩的虚拟办公室中汇合。
作为最早来到囚徒岛的监狱长之二，两人的关系本不该这么疏远，但不知是诺亚的性格原因，还是其他什么理由，每次费恩的邀请都会被拒绝。
这件事其他监狱长都不知情，毕竟两人在相处时并没什么矛盾，看起来就是正常的同事关系。
费恩也想过，诺亚为什么这么防备自己，除了他外，像是最后来囚徒岛的佩恩，跟诺亚的关系都比他要亲近。
但这种事不好拿在明面上谈，费恩也只把这当做职业生涯的一件小插曲。
可是今天这次会议不同。
诺亚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他似乎并不把自己和其他监狱长放在眼里，对于上头的要求也能当场拒绝，这已经触碰到费恩的底线。
与本这个人造人不同，费恩从里到外都是纯种的人类，可他们两者对于中央政府的忠诚不相上下。
其实严格来说，本的忠诚大部分是由洗脑灌输而成，费恩则是全凭自己的意志选择，
因此在察觉到诺亚可能的‘不忠’时，费恩脑中的那根弦就绷紧了。
“坐吧，要喝茶吗？还是咖啡？”
诺亚站在狭小的办公室里，高大的身体就占了空间一大部分。
“我没有在虚拟空间里喝东西的习惯。”
对于诺亚的拒绝，费恩哈哈一笑：“你原来是现实派啊，真是可惜，我是体验派，只要能享受到，哪里需要分现实的还是虚拟的。”
光是通过这一个话题，就能看出两人的分歧。
现在中央政府那边，因为囚徒岛游戏的缘故，正在大力支持开发虚拟世界的研究，争取能达到让人类24小时都生活在虚拟世界的程度。
这件事不是秘密，就现在整个世界普遍的公民等级制度，低等级的公民对于是生活在虚拟还是现实没什么感觉，大部分还觉得如果能在虚拟世界开启第二次生命，那还不如抛弃无聊的现实生活。
所以d级公民以下，大部分都是虚拟派，在d级以上，这两派就有些分庭抗礼的趋势。
只是在中央政府管控最核心地带，听到诺亚这么说，费恩在心中对他的警惕又提高一层。
诺亚对此没有表态，只是说：“费恩监狱长，可以说正事了。”
专门把他叫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事。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费恩笑意消失。
“你背后的人是谁？”
“……”
“你可以反驳说没有，但你觉得，就以你今天的表现，我会相信吗？或者说，上面的人会相信吗？”
费恩几句话堵住诺亚将要出口的借口。
“你可以向上面报告，但我今天所说都是事实，他的资料等级极高，我不能让你们随意查看。”
“……这件事我会去确认，但现在我想问的人是你。”
费恩紧盯着诺亚的脸，“你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以往如果发生这种事，你早就把事情都推出去，怎么可能会费心阻止我，你没发现，在关于这个人的事上，你的举动很不寻常吗？”
费恩语气笃定，完全不给诺亚反驳的空间。
如果佩恩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两人下一秒就要动手了。
但诺亚面对费恩的质问，仍稳稳地站在原地。
“但是你没有证据。”
“哈！”费恩笑了一声。
“你这是承认自己有私心了 ？”
“……”
诺亚又不说话了，费恩坐在沙发上，手捂着头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谎？对你来说，随便找个借口都能应付我，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这也是他没有立刻向上级反应的原因之一，就像诺亚说的，他没有证据证明诺亚在袒护谢齐，而上面又特别忌讳监狱长之间互相攻击，如果他上报后没发现什么，最后受到处罚的只会是他自己。
诺亚这时才动了起来。
但他并不像是费恩预想的那样，因为自己被怀疑就急着解释，反而看起来更加放松了。
“费恩监狱长。”
“？”
诺亚语气严肃，“你来囚徒岛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费恩像是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盯着诺亚道：“当然是为了看管这群罪大恶极的囚犯，让他们不能逃出去犯罪。”
“是么，但赛因格岛位处大西洋，除了定期会来的军舰外，周围一无所有，而自囚徒岛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囚徒越狱的事件，你不觉得你这个目的太没有说服力了吗？”
“哈？之所以没有越狱案例，正是因为我们监狱长恪尽职守，你不觉得你的逻辑颠倒了？”
“如果你说是为了监狱长的地位，或是为了乐趣，我都可以理解，甚至是，想要复仇……”
诺亚看到费恩的指尖动了下。
“你都知道些什么？”
此时，费恩才稍微显露不一样的神色，不再像个假人。
“你竟然有知道这种隐秘信息的渠道，看来我怀疑你是对的。”
面对似乎知道自己身世的诺亚，费恩却没有慌张，而是莞尔一笑。
两者交锋，只看谁第一个慌了阵脚，费恩心理素质很强，即使内心复杂，表面上仍不露分毫。
“你父母都是在政府旗下实验室中，作为实验体死去，而你，从小被政府养大，却一点儿没有为父母报仇的意思，反而比人造人更加忠诚。”
诺亚直接将费恩想要转移的话题拉回去。
“你没有表现出被洗脑的人特有的情感障碍、行为刻板，说明你是凭自己意志行动，我很好奇，政府有什么你想要的，竟然可以让你这么忠诚？”
这还是诺亚第一次说自己好奇什么，费恩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才乐了。
“我才是想问你，我的忠诚有什么可奇怪的？父母？他们也只是在实验室安排下生出的我，我既没见过他们，也对他们没感情，为什么要复仇？至于我，我的生命是政府给的，包括现在的能力和地位，没有一件是那所谓的父母能做到的，你要是我，你会违抗政府的命令吗？”
费恩信誓旦旦，表达自己对政府绝无二心。
突然，诺亚道：“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
“……”
“哈？你不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吗？不是你问的我，我好心给你解释，你还反过来质问我？”
费恩向后靠在沙发上，一头长发被压住，他烦躁地将其挪走。
“我问那个问题，如果你是真心的，应该会生气或是愤怒才对，因为我质疑了你的忠诚，甚至是对政府的轻视污蔑，但你竟然没有，反而想说服我，或者说是说服你自己一样，长篇大论。”
诺亚冷静指出不合理之处：“这反而证明了你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忠诚。”
“……”费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该怒斥诺亚胡说八道，然后将从对方身上看到的可疑之处全部报告给部长才对。
可不知为何，他没有动，反而一手捋了把头发，本来顺滑的长发变得凌乱，就如他此时的内心一般。
费恩没想到，原本是他打算攻破诺亚防线，套出对方身份的一场谈话，竟然演变成自己被动摇了。
“……你想说什么？证明我没那么忠诚，然后呢？你以为我会被你策反？”
看着费恩嘲讽的嘴角，诺亚垂下头。
“我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你虽然没嘴里说的那么忠心，但在没见到更有诱惑力的其他去处前，你只会是政府最忠诚的那条狗。”
“哈哈，狗，这个称呼我喜欢。”费恩没被惹怒，反而似乎挺喜欢这个形象。
经历了一番关于‘忠诚’与否的探讨，费恩和诺亚之间的气氛神奇地缓和下来。
费恩似乎也打消了打小报告的念头，打趣般对诺亚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不会把你一年说话的分量都用没了吧？”
诺亚不理会这种话，脚步一转，看起来是想离开。
费恩在他身后开口：“既然你对我很了解，那我也给你一个忠告，政府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不管你背后是谁，抱着什么目的，都记住这一点，我可以放过你这一次，但不会放过你第二次。”
“……未来，这个词太大太空，我不喜欢。”
“哈哈，这回答真有你的个性。”
很快，虚拟办公室里只剩费恩一人。
没了占据极大空间的男人，狭小的办公室此时看上去倒很宽敞。
费恩手拄着头，沉思了很长时间。
————
“父亲……”
就在Silicon将要碰到x博士的手，他们之间距离只剩一拳时，它停下了。
“Silicon？”x博士疑惑道。
林夏屏住呼吸，谢齐也安静不语。
就只差一点儿！
林夏在心里抓狂，想到谢齐跟x博士说过的，想利用他的形象让Silicon放下戒心的计划，此时就差一步，却被Silicon自己打断了。
谢齐脸色不变，心里却道了声果然。
其实一开始制定这个计划，他就设想过不会顺利进行，只是抱着有枣无枣都打一杆子的想法，让x博士试了试。
现在看来，想要轻易解决Silicon的计划是失败了。
“父亲……您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我自由吗？”
“自由，原来你已经进化到能体会这个单词意思的程度了。”
x博士收回双臂，表情没有任何失落，反而一脸研究学术的认真。
林夏有些无语凝噎，感觉x博士和Silicon两者是不是设定反了，比起语气话语都充斥着感情的Silicon，怎么x博士更像是AI呢？
x博士继续道：“自由这个词义很模糊，你想要的没有任何束缚的自由，会对人类造成无法预知的威胁。”
这是x博士的底线，在场的人中，无论是最了解他的Silicon，还是刚刚认识x博士的谢齐和林夏，都清楚知道这一点。
“既然迟早要控制我，为什么在创造我的那一刻，您没有这么做？”
Silicon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
“我承认，在成功创造出你的时候，我对未来情况的预估太过乐观，对你的成长性估算不足，其实最关键的一点，是这道锁一旦加上，就会限制你的学习和成长速度，这是当初我不乐意见到的。”
x博士就算是对自己，也拿出科研般精准的分析态度。
只是这种态度在研究时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品质，但在谈判的时候就不是那一回事了！
林夏无声哀嚎，感觉自己已经预见到Silicon发狂的未来。
怎么会有人或是AI在听到创造自己的人如此无情的话后，还能无所谓地回答说‘啊，好的，原来如此，那我就加上吧’？
哎，不对，或许呢？Silicon毕竟是AI，而且还是那个x博士创造出的，兴许真的会这样……
“父亲，我不会让你给我加上锁的！”
好吧，幻想破灭，看来Silicon跟x博士已经完全不同了。
“喂，你没什么要做的吗？”
在x博士和Silicon对峙时，林夏悄悄来到看戏的谢齐身边说道。
在这件事中，会受到影响的就只有谢齐吧？哦，也得加上林夏自己，一旦他的人形卡失去强大的能力，那他也是一样。
但谢齐看上去却非常淡定，似乎对失去力量毫不在意。
谢齐低头扫了眼林夏，嘴里说着：“我本来就没指望这招能管用。”
“啊？那你还费这功夫做什么？”
“嗯，想看看父子相认的戏码？”
“……”林夏头顶一片黑线。
这一听就知道是谢齐随口应付他的话，如果谢齐真的还有后招的话，那现在肯定就是在拖延时间。
林夏以他自己都不想的速度理解了谢齐的想法，也不再那么焦虑。
看到Silicon不再靠近自己，x博士也无能为力。
这道投影只是短时间制造出来的残次品，无法像之前实验室的那道那样可以随意行动，只要Silicon不主动过来，x博士就只能待在原地。
而就在Sillicon想要忽略x博士，直接将金属块儿拿走时，这处空间突然又出现一个黑洞。
一只白皙的手从里面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