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摇了摇头，心想定是最近太累，眼都花了，竟从一只流浪狗眼里看出了白泽的神采。
那小狗着实可怜，像是饿了许久，瘦得肋骨分明，皮毛脏乱打结，沾着干涸的泥块，显得格外狼狈。可它抬头时，眼神却莫名让人心头一颤。
岁岁不由心软，掀开食盒，拈了块热腾腾的桂花糕。她蹲下身，裙摆如花瓣般在青石板上轻轻散开。
”可是饿了？这个给你。“她柔声说着，将糕点递到小狗跟前。
小狗抬起爪子，重重地搭在她的手腕上，歪着脑袋嫌弃地看着她。
岁岁笑着揉了揉它脏兮兮的脑袋，说道，“你先将就吃着，我现在赶着要出门。待我回来时你若还在，我给你带些肉骨回来。”
说罢，岁岁刚要起身，流浪狗一爪子踩住她的裙角，气鼓鼓地瞪着她。
“岁岁。”
岁岁惊得险些摔倒，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它，“你刚才…在唤我？”
小狗缓缓抬起眼，墨黑的眼眸忽而流转出一缕鎏金般的光华，“想不到你竟如此眼拙，我不过幻化了外形，你便认不出来。”
“白泽？！”岁岁低呼出声，又急急捂住自己的嘴。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周遭除了蓁蓁，并无他人。
岁岁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将食盒递给蓁蓁，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绢帕子盖在白泽身上，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她皱着眉头忍不住轻责，“你怎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家待着么？”
白泽不耐地抖了抖身子，不屑地将盖在它身上的帕子抖落在地上，淡淡地说，“想来就来了。”
岁岁又气恼又无奈，俯身拾起帕子时顺势将它一并抱入怀中，宽大的袍袖遮去他大半个身子。指尖触到它冰凉的鼻尖时，岁岁的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低声地数落道：“你灵力尚未全然恢复就独行千里，怎可如此鲁莽？这里距清水镇路途遥远，若遇上歹人当如何？若撞见凶兽又当如何？更别说，若被那些有心之人认出，将你掳了去......”
岁岁越说越后怕，她不敢想象白泽这一路行来，要面对多少未知的险境。那场生离死别的痛楚，她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我在你眼中就这般不堪？“白泽喉间滚出低沉的呼噜声，金瞳中闪过一丝愠怒，却又在瞥见岁岁泛红的眼眶时，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
”岁岁这是关心则乱。”蓁蓁连忙上前打圆场，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促狭，说道，“师父长途跋涉，幸而有惊无险。但瞧这一身风尘，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辛苦岁岁今日就留在府中好生照料一番。”
”可收容所那边......“
”我去便是。“蓁蓁不由分说将岁岁往门里轻推，”快些进屋吧，再耽搁下去，街上行人渐多，徒增是非。“
岁岁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忽觉衣袖被蓁蓁轻轻一扯。她回身望去，只见蓁蓁朝她眨了眨眼，无声地动了动唇，依据唇型猜测，应是在劝她，”莫要再拌嘴。“
说罢，蓁蓁手轻抬，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
院内一时静得能听见更漏的滴答声。岁岁盯着地上斑驳的日影，沉默了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开口：”你......在府外等了多久？“
”整夜。“
”为何不进来？“岁岁问，虽说院墙高耸，但对白泽而言不过抬足之事。
“相柳在这宅子周遭设了禁制，我进不去。”白泽生硬地说道。
他把脑袋埋进岁岁的臂弯里，周身泛起淡金色的微光。待微光渐散，小狗的身形化回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狮，只是那本该如亮泽如九天华光的洁白毛发，此刻却沾了尘污，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层阴霾。
岁岁垂眸望着臂弯里蜷成一团的白狮，指尖轻轻拨开他额前几缕纠结的毛发。她的指腹抚过他颈脖处一块干涸的泥渍，声音不自觉地放软：”趁着日头暖和，待会儿烧些热水，给你好好梳洗一番，再弄些吃的，可好？“
白泽抬眼看了她一眼，鼻尖在她腕间轻蹭一下，说：”我想吃你上回做的那种呛虾。“
”这里是中原，没有活虾。“岁岁轻声哄道，”给你切一盘卤牛肉，再炒两个鸡蛋，如何？“
白泽的尾巴不自知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行。“
阳光透过廊檐斜斜地洒落，将整个院子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岁岁挽起窄袖，露出纤细的手臂。她的指尖没入白泽湿润的鬃毛间，轻轻揉搓着。槿树叶的清香随着水汽蒸腾，若隐若现地弥漫在空气中。
白泽的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异样，他皱皱鼻，突兀地开口，声音低低的，“谢谢。”
岁岁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低低笑出声来。
“我娘亲从前最爱用槿树叶给我浣发。这味道……是她发间的香气，也是爹爹把我抱在怀里时，衣衫上沾染的气息。”
她舀起一瓢温水，缓缓浇在他的背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白泽颈脖上的一撮绒毛，声音更轻了些，“那时候你知道我想家，特意让蓁蓁从很远的地方带了槿树叶回来，给我浣发。你为我做过许多贴心的事，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泽沉默不语，目光落在岁岁微垂的侧脸上。她提起往事时，眼角眉梢都染着温软的笑意，像是整个人被浸润在蜜色的晨光里。那些回忆……对她而言是极珍贵的吧？可惜，他全然不记得。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忽地凝住了——岁岁挽起的袖口下，白皙的手臂上交错着细密的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白泽的瞳孔骤然一缩，低声问道：”是谁伤的你？“
岁岁一愣，转瞬明白过来，她垂下眼睫，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不在意地说：”是我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
白泽死死盯着她手臂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它们像无数条纤长的银蛇，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这样明媚的女子，怎会”不小心“用利刃一刀一刀划开自己的血肉？每一道伤痕都刻得那样深，那样狠，分明带着滔天的怒意与怨气。
岁岁双手穿过白泽湿漉漉的鬃毛，将他从木盆中轻轻托起，放置在膝上铺开的软布上，又用软布擦去他身上淋漓的水渍。
“你的灵角呢？”岁岁的手指抚过他光洁的额间，指腹下的皮肤温热干燥，全然不似周身湿漉的毛发。
“我用灵力隐藏起来了。”白泽说着，突然跃到地上，用力甩动身体，鬃毛上的水珠顿时四散飞溅，如雨点般落在岁岁脸上、衣襟上。
岁岁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白泽，别闹。”她抹去脸上的水渍，语气里却满是纵容。
白泽的鬃毛已半干，他又轻盈地跃回岁岁膝头，乖顺地伏下身子，任由那双温暖的手穿梭在自己的毛发间。
他第一次觉着，原来洗完澡，在暖烘烘的太阳下梳理毛发，是也是如此惬意之事。
“前几日，阿晏与我说了些从前的事。”白泽懒洋洋地开口。
“哥哥…又胡言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