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应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章小娴只听到他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然而,他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章小娴的心里:
“上周酒桌上那孙子说什么来着?‘娴老板的店开我这儿,我天天去当门神’,那眼神恨不得把你镶在店门口当活招牌。”
章小娴静静地坐在窗边,目光凝视着窗外被风吹起的枯叶。那些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仿佛失去了方向,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迷茫。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微微的疼痛让她稍微回过神来。
一阵风吹过,她头上的碎钻发卡被卷落。方大明见状,急忙伸手去抓,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章小娴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五年前的一个画面。那是在夜市的摊位上,同样是这样的风,吹翻了她刚刚熬好的糖水锅,滚烫的糖水溅到了她的手上,让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梅雨季的潮气似乎无孔不入,透过斜挎包的缝隙,悄悄地渗了进来。金属拉链在章小娴的胯骨上磨蹭着,带来一阵细密的麻痒感。她有些烦躁地扒开被雨水浸湿的帆布内衬,手指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手机屏幕上残留的水痕。
那是半小时前暴雨突袭时,她用掌心紧紧护住手机,一路狂奔冲进便利店时留下的痕迹。现在,锁屏界面的蓝光幽幽地亮起,显示着大粒麦的定位信息,就像一颗跳动的星星。而在对话框里,躺着一行俏皮的配文:“娴老板快来,我给你留了靠窗看街景的座儿”,末尾还有一个炸开的烟花表情,在昏暗的屏幕上忽明忽暗,仿佛要将这潮湿的空气都点燃。
章小娴站在便利店门口,望着那扇透明的玻璃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朦胧的世界。她轻轻地对着玻璃门哈了一口气,一股白色的雾气缓缓升起,模糊了原本清晰的景象。
她伸出手指,在那如镜面般光滑的手机屏幕上擦拭着,试图擦出一小块可以看清的区域。手指与屏幕的摩擦产生了细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拇指悬停在回复键上方,章小娴犹豫了一下。她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的文字间游移,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回应对方。然而,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她最终只是轻轻地戳了一下那个默认的微笑表情。
雨滴顺着便利店的遮阳棚滑落,形成了一串晶莹的珠帘。它们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有序地排列在一起,然后迅速地坠落。章小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感受着雨水带来的凉意。
她不自觉地把领口又紧了紧,想要抵御那丝丝寒意。突然,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拉链头不知何时勾住了背包内侧的线头。她低头看去,只见暗绿色的帆布纤维正随着她的动作而簌簌散开,仿佛是被惊扰的蛛网。
章小娴紧紧地捏着手机,仿佛那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安和紧张。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不断闪烁的红点,仿佛那个红点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潮湿的空气里,突然飘来一缕廉价发胶的味道。这股味道让章小娴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深秋夜晚。那是话剧团最后一场《雷雨》的谢幕时刻,大粒麦举着从批发市场淘来的塑料红玫瑰,硬是从侧幕条挤到了台前。
大粒麦,那个总是把“娴姐最飒”挂在嘴边的姑娘,当时扯着她那破锣嗓子,兴奋地喊着:“章小娴,你穿戏服真好看!”话音未落,她的高跟鞋就被舞台台阶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塑料花瓣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撒落一地,在追光灯的映照下,宛如一场落寞的雪。
窗外的雨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啪嗒啪嗒地砸在公交车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打断了章小娴的回忆,她的视线重新回到地图上。那个红点在雨水的晕染下,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血色光斑,仿佛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
“方主任,”章小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想去看看大粒麦的铺位。”她轻轻地把咖啡杯推回去,瓷碟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
方大明的钢笔静静地悬停在方格纸上,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金属笔帽折射出的光斑,随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腕,如同被惊扰的蝴蝶般摇晃着。墨水在笔尖处积聚,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小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啪嗒”一声,那滴墨水像是被释放了一般,直直地坠落在“房屋租赁合同”的标题旁。洇开的蓝黑墨迹,宛如一朵意外绽放的花朵,在洁白的纸张上显得格外突兀。
斜斜的阳光从他背后的防盗网钻进来,将他精瘦的身形拉长成一道扭曲的投影。他那皱巴巴的衬衫下摆歪斜着,就像是一件被主人随手挂歪的西装,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章小娴的目光落在那道影子起伏的领口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今早在那逼仄的出租屋里,方大明跪坐在床沿缝补衬衫的情景。银针在他粗糙的指节上不断打滑,而当银针刺破皮肤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一滴血珠滚落下来,宛如一颗滚烫的珍珠。
那个暗红色的印记或许还藏在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下,而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房东太太留下的珍珠别针正泛着冷光,与记忆里的那滴血珠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呼应的画面。
“行。”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简短,透露出一种果断和决绝。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紧紧捏住文件的边缘,仿佛那是一份极其重要的契约。当他将纸张折叠起来时,发出了轻微的脆响,就像是这场隐秘交易的最后一声叹息,为整个事件画上了一个句号。
男人缓缓合上公文包,金属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这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的动作优雅而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