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鄱阳湖沉睡在浓墨般的夜色里。风不大,却带着倒春寒的时节砭骨凉意,推着细碎的水波,无声拍打着船舷。
李海蜷一艘快船的舱板下,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把涂抹了黑泥的短刀,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身边几十个水师弟兄压抑的呼吸,混杂着船底水流滑过的汩汩声,船身轻晃,像漂浮在无边的墨池之上,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隐约勾勒着几抹更深沉的轮廓,那是清军水寨外围巡逻哨船的影子。
“哨船看起来不多…….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让清狗好好过了个年节,咱们也是仁至义尽了!”一名战士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低声开着玩笑,却没人搭他的话,黑暗之中沉重的呼吸声反倒愈发浓烈。
“稳住!”一个低沉如耳语的声音从船尾传来,李海回头扫了一眼,却是他们这艘船上亲自掌舵的郭教官,这位郭教官是前两年延平之战中被俘虏的一名郑军千总,据说那一战之后郑家那位王爷气急败坏,将自己的兄弟流放台湾,不敢动那些有兵有将的大将,刀子便冲着中下层的军官乱砍,杀了好些基层将官,甚至是满门抄斩流放的也不少,自然也吓得许多本来一心想回郑家的郑军军将只能暂时留在红营这里。
这名郭教官也是如此,担心回去郑军那边被抓去清算丢了性命,却又不愿意真心投奔红营,便暂且领了个讲武堂教官的职务帮着红营训练水师,按理来说他们这种教官是不用亲自上阵的,但此战他却跑来亲自掌舵,也不知是不是红营终于给他做通了工作。
此刻的他像钉子般钉在舵位,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只有偶尔转动时,眼白会闪过一瞬微不可查的寒光,低声叮嘱着:“顺风……帆升半幅,桨要入水无声,慢慢贴过去…….”
在李海所乘的快船周围,还有几艘隐藏在黑暗中的狼尾快船,只听得到细微的划水声、看得到微微的轮廓,桨叶每一次入水都极缓、极深,带起的涟漪迅速被湖水的褶皱抹平,几艘如同贴着水面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切入巡逻船队之间的空隙,缓缓逼近几乎都能看清清军水寨的哨兵倚着旗杆打盹的模糊轮廓的位置才缓缓停下,李海深吸口气,屏住呼吸,连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几艘快船解下拖拽舢板的铁链,舢板上的敢死队员支起船帆,撑着长竹竿驾着舢板顺风顺水飘向清军水寨大门,缓缓隐入清军水寨寨墙上插着的火把散发的火光范围外最后一点黑暗之中。
“准备好……”郭教官的声音依旧是低沉如耳语,但却让李海心头猛的一跳,就在此时,却见那几艘舢板在火把的光亮中显出身影,然后一瞬间就提到极速,直冲向清军水寨的寨门,水寨寨墙上也冒出几个身影来,报警的锣鼓声骤然扯破黑夜的寂静。
但清军发现的已经太迟了,几乎是一眨眼间,那几艘舢板直直撞上寨门,舢板上的敢死队员点燃了引信,然后猛的扎入水中,不一会儿,便是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夜空,碎木落雨一般砸进湖中,激起一股股喷泉一般的水柱。
“满帆!全桨!冲!”郭教官大喝一声,凄厉的号角骤然划破夜空!几条狼尾船如同鬼魅般猛地加速,船头猛地昂起,一齐向着被炸开的水寨大门冲去,这些狼尾快船一瞬间就提到了极速,可在经验丰富的郑军教官的掌舵之下,却保持着一个大概的战斗队形,没有乱冲乱撞、在水寨门前挤成一团,而是极为有序的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便一齐涌入水寨之中。
这座清军水寨里停泊着百余艘艘大小船只,仅战船就有三十余艘,如今全部如同敞开在红营狼尾快船的面前。船身两侧,数条手臂粗的竹筒被狠狠砸开,橘红色的火油如同地狱喷涌的熔岩,在夜空中划出刺目的死亡弧线,泼向近在咫尺的清军船舰。
清军水寨之中顿时炸了锅,寨墙上到处都是乱跑的清军兵将,陆上的营寨之中也是一堆堆被惊动的清军水师官兵跑了出来,许多人还光着屁股,挤在岸边看着冲天的大火不知所措,有些反应较快的乱糟糟的跳入水中去救船,更多的则是和那些随意裹着一切能遮体的东西的妓女一样抱头鼠窜。
水寨边的清军炮台火光闪烁,随即便是一阵雷鸣,一发炮弹从李海所乘的狼牙快船上空划过,砸进水里激起一条水柱,落雨一般的湖水从天而降,将李海浇成了落汤鸡,郭教官朝那座炮台扫了一眼,喝令道:“清狗反应还真快!保持满帆!全桨!速度不要慢下来!放心,有老子掌舵,挨不着炮弹!”
郭教官确实没有夸口,狼尾快船几乎飙到了全速,在清军水寨之中如同跃动的精灵一般,借着清军船舰的掩护左冲右突,清军的火炮瞄不准快速移动的快船,又时常被自己的船舰遮挡住目标,只能盲目的开火,愣是一发都没打中,而红营的狼尾快船在这复杂的水寨之中钻着各种缝隙,却是一艘都没有出现撞船搁浅的事故,各船的猛火油柜不停的喷涌着炽热的火焰,点燃一艘有一艘的清军船只。
与此同时,鄱阳湖上早已潜伏在射程边缘的红营战船也发出了怒吼,沉重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摄人心魄的尖啸扑向之前标定的这处水寨附近各处清军炮台、寨堡和营地,火光之中冒出无数的小舢板,这次搭载的不是火药,而是一个个杀意盎然的红营战士,直向清军水寨附近的浅滩陆地冲来。
“来得慢了,应该咱们炸开水寨寨门的那一刻就同时进攻,让清狗顾此失彼!”郭教官回头扫了一眼鄱阳湖上闪烁的火光和布满湖面的舢板,哈哈笑道:“你们!还得多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