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议论,不可避免地会飘进梅香苑废墟。
狐小妹每次听到远处宫人压低声音的议论和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都如同被万箭穿心。
她只能将头深深埋进前爪,身体因极致的羞愤而剧烈颤抖。
狐小哥则变得更加沉默呆滞。
最让两只狐狸生不如死的,是华清偶尔的兴致。
有时,华清会在御书房召见亲近大臣议事。
议到一半,他会忽然淡淡地对李福吩咐一句:
“去,把狐小妹和狐小哥带来,给众卿看看朕的新宠。”
每当这时,狐小妹就知道,最残酷的刑罚来了。
李福会带着两个粗壮的太监,用特制的、带着锁链的项圈,粗暴地套在它们的脖子上,将它们从冰冷的兽笼里拖出来,一路拖行过长长的宫道。
宫道两旁,无数宫女太监驻足,目光复杂,有恐惧,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看稀奇、看落水狗般的鄙夷和快意。
那些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狐小妹的皮毛和灵魂上。
被拖进庄严肃穆的御书房,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周围是莘国最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他们或惊疑,或鄙夷,或强忍笑意,或面露不忍。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它们这两只被锁链拴着、狼狈不堪的狐狸身上。
“诸位爱卿,看看朕这两只灵狐,可还乖巧?”
华清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如同在展示两件有趣的玩物。
“陛下……这……”有老臣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呵呵,陛下豢养此等灵物,倒是……别具一格。”更有善于逢迎者,强笑着附和。
华清有时会拿起御案上的一块点心,随意地丢到金砖上。
“狐小妹,去,叼过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吱——!”狐小妹浑身毛发倒竖,屈辱的泪水几乎要从兽瞳中涌出。
她曾是这御书房的常客,甚至能影响君王决策。
如今,却要像最低贱的狗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捡拾仇人丢下的食物。
不!绝不!
她倔强地昂着头,死死瞪着华清。
“嗯?”华清眼神一冷,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扶手。
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契约的剧痛瞬间席卷狐小妹全身,仿佛有无数钢针在扎刺她的妖魂。
这是华清在剥夺它们力量时,顺手打入它们灵魂深处的禁制。
专门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宠物。
“呜嗷——!”狐小妹发出一声凄惨到变调的哀嚎,身体剧烈抽搐,再也无法抵抗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强制性的命令。
她屈辱地低下头,颤抖着四肢,一步一步,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爬到那块点心前,用嘴叼了起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叼着点心,却如同叼着自己的心脏。
她不敢看周围大臣们那复杂难言的目光,更不敢看御座上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
她只能死死盯着地面,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血丝和破碎的光芒。
而狐小哥则更是不堪。
当华清的目光扫向他,命令他去“打个滚”时,那源自灵魂的剧痛让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他只能呜咽着,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笨拙而狼狈地翻滚身体,引来御书房内几声压抑不住的、极低的嗤笑。
这笑声,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两只狐狸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彻底剐得粉碎。
笼中岁月,生不如死。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冰冷的铁笼,粗糙的狗食。
太监们带着讽刺的“尊称”。
宫人窥探鄙夷的目光,以及不定期降临的、在群臣面前如同小丑般的御前献艺……
这一切,构成了胡小梅和胡小戈余生的全部。
狐小妹眼中的怨毒之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绝望和麻木取代。
她不再疯狂冲撞铁笼,大部分时间只是蜷缩在角落,望着梅香苑废墟上疯长的荒草,金色的竖瞳空洞无神。
只有在被拖出去“献艺”时,那深埋的屈辱才会再次被点燃,化为灵魂深处无声的哀嚎。
狐小哥则彻底沉沦。
他变得更加痴蠢呆傻,对喂来的狗食来者不拒,吃完就睡,睡醒就发呆。
曾经的精明算计、野心勃勃,似乎都随着那被剥夺的力量一同消散了。
他成了一具只知道吃喝拉撒的行尸走肉,只有偶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抽搐,才显露出一丝过往的痕迹。
华清偶尔会独自一人来到废墟边,静静地站在铁笼前。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淡漠地看着笼中这两只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最普通野兽般的狐狸。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折磨。
那是一种纯粹的、俯瞰尘埃的漠然。
仿佛在看两件早已失去价值的旧物,或者……两块路边的顽石。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酷刑都更让狐小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她宁愿他恨,宁愿他继续折磨。
至少那证明他还记得他们,记得他们曾经是值得他“认真”对付的敌人。
而现在,他们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们只是两只被遗忘在废墟角落、等待自然死亡的宠物狐狸。
在这日复一日的、清醒的羞辱与极致的漠视中,曾经叱咤风云、搅动莘国风云的千年狐妖兄妹,终于被碾碎了所有的骄傲与野望。
它们的妖生,只剩下铁笼、狗食和无尽的、生不如死的漫长岁月。
它们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对过往辉煌最残酷的嘲讽,也是对它们曾经罪孽最漫长的刑罚。
……
郢都王宫,宣政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华清高踞御座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下方,来自邻国季国的使者郑泰,正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启禀莘国陛下,外臣奉我季国国君雍王之命,特来递交此国书。”
郑泰微微躬身,双手将帛书高举过头:
“此乃当年陛下尚在鄙国为质时,亲笔所书之承诺。”
“言明若陛下得继莘国大统,愿割让‘平阳’、‘武安’、‘临川’等三十座城池予我季国,以谢我王七年庇护之恩,并结两国万世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