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三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佳握紧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后视镜里，薇姐沉默地坐着，夜风吹乱了她一向梳理整齐的短发。
\"还有一公里。\"林佳说，声音比想象中嘶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薇姐只是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腰间的电击器。月光从云层间隙漏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些平日里被化妆品精心掩盖的细纹此刻格外明显。
林佳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天。那时公司刚拿到第一轮融资，他在庆功宴上喝得烂醉，是薇姐把他拖回公寓，煮了解酒汤，甚至帮他擦掉衬衫领口的口红印——那是市场部新来的女孩恶作剧留下的。第二天他醒来时，薇姐已经买好了早餐，却只字不提前一晚的狼狈。
\"对不起。\"林佳突然说。车轮轧过一块碎石，整个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薇姐转过头，眉头微蹙：\"什么？\"
\"所有事。\"林佳盯着前方逐渐清晰的工厂轮廓，\"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谢谢。这些年...我太混蛋了。\"
仪表盘的蓝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眼角未干的泪痕。薇姐张了张嘴，却听见耳机里突然传来路皓辰的声音：\"我找到他了！程曦的图纸里藏了防火墙后门，周世雄在b区3号仓库，他正在上传数据！\"
林佳猛踩刹车，三轮车在泥地上滑出几米。\"他一个人？\"
\"监控显示只有他的生命体征，但...\"路皓辰的声音变得凝重，\"他情绪波动异常剧烈，心率130，血压180\/110。林佳，他很危险。\"
薇姐已经跳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两个黑色背包。\"防弹背心、电击器、镇静剂。\"她利落地分配装备，动作娴熟得像排练过千百遍，\"我们得在他销毁证据前控制住局面。\"
林佳接过背包，手指碰到薇姐冰凉的指尖。一瞬间，无数画面闪过脑海——薇姐替他挡下董事会刁难时挺直的背影，通宵加班后放在他办公桌上的热咖啡，还有上个月他生日那天，她偷偷放在抽屉里的胃药和手写卡片。
\"让我走前面。\"林佳扣好防弹背心，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次换我保护你。\"
薇姐怔了怔，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林佳想起七年前面试时，她也是这样对他笑的——当时他还是个莽撞的毕业生，而她是人事主管。\"你终于学会说人话了。\"她轻声说，眼角却有泪光闪动。
他们沿着锈蚀的铁丝网潜行，月光被浓云吞噬，只剩下远处仓库零星的安全灯提供微弱照明。林佳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他想起周世雄最后一次出现在办公室的样子——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是永远计算得失的眼神。那个曾经手把手教他写代码的男人，什么时候变成了怪物？
\"左侧有摄像头。\"薇姐拉住他的手臂，温暖的触感穿透了夜色的寒冷，\"走排水管道。\"
他们像影子一样滑入厂房阴影处。林佳攀上生锈的铁梯时，一块松动的钢板突然发出刺耳的呻吟。两人僵在原地，黑暗中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客户吗？\"薇姐突然低声说，\"你把咖啡打翻在对方白衬衫上。\"
林佳无声地笑了：\"你当场脱下外套给那人，说这是最新款的防咖啡渍面料。\"回忆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来那单生意居然成了。\"
\"因为我私下给了他们15%的折扣。\"薇姐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当时气得跳脚，说我们亏大了。\"
攀上平台后，他们看到了b区3号仓库的侧门。门缝里透出诡异的蓝光，伴随着键盘急促的敲击声。林佳摸出手机，路皓辰发来的实时热成像显示，周世雄正坐在仓库中央的电脑前，身体前倾，姿态紧绷。
\"计划？\"薇姐用口型问。
林佳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认识七年来，第一次真正平等的合作——没有上司与下属，没有保护与被保护，只有两个愿意为彼此冒险的人。
\"我先吸引他注意，你从后面控制电脑。\"林佳比划着，\"如果有危险...\"
\"不会有危险。\"薇姐打断他，眼神坚定，\"我们一起解决。\"
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仓库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周世雄歇斯底里的笑声。林佳从通风口缝隙看去，只见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技术总监正用枪指着服务器机箱，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疯狂表情。
\"你们以为能阻止我？\"周世雄对着空荡荡的仓库大喊，声音扭曲变形，\"七年！我花了七年时间等这一天！\"
林佳和薇姐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糟——周世雄不仅想窃取数据，他根本已经精神崩溃了。
\"路皓辰，报警。\"林佳对着耳机急促地说，却发现通讯频道只剩下刺耳的杂音。周世雄显然已经启动了信号干扰。
薇姐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温暖而坚定。\"不管发生什么，\"她轻声说，\"我们一起面对。\"
林佳点点头，喉咙发紧。他想起最后一次和周世雄喝酒时，对方说过的话：\"在这个行业，要么吃人，要么被吃。\"当时他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孤独灵魂的求救信号。
他们悄悄推开门缝，潮湿的冷风夹杂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林佳率先滑入黑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薄冰上——这里太像他们创业初期租用的那个简陋办公室了，连通风管道的声响都如出一辙。
十米开外，周世雄背对着他们，正疯狂地往一个铝制箱子里塞硬盘。显示器蓝光映在他汗湿的后颈上，投影在墙上的影子巨大而扭曲，像头即将爆发的野兽。
\"数据马上就传完了...\"周世雄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再给我十分钟...只要十分钟...\"
林佳向薇姐使了个眼色，悄悄向前移动。就在距离还剩五米时，他的脚绊到了一根裸露的电线。清脆的\"咔嗒\"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如同惊雷。
周世雄猛地转身，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林佳眉心。时间仿佛凝固了——林佳看见周世雄充血的眼睛，颤抖的手指，还有嘴角那道新添的伤口。那个曾经风度翩翩的技术专家不见了，眼前只是个被执念逼到绝境的疯子。
\"林佳？\"周世雄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这种平静比刚才的癫狂更令人毛骨悚然，\"我早该想到会是你。\"
薇姐从阴影中走出，双手举在胸前：\"周总监，我们可以谈谈。有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解决？\"周世雄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枪口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七年了，你们谁真正想过解决我的问题？\"
林佳慢慢向前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世雄，放下枪。你想要什么？公司的数据？股份？告诉我。\"
\"我要什么？\"周世雄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我要公平！七年！我为这个公司付出一切！而你们——\"他猛地用枪指向林佳，\"你，整天就知道和薇姐卿卿我我！连最基本的代码审查都丢给我！\"
林佳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自己无心的疏忽会积累成这样的怨恨。薇姐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指尖冰凉却坚定。
\"是我的错。\"林佳艰难地承认，\"我太依赖你了，以为你永远能处理好一切。\"
周世雄的枪微微颤抖：\"漂亮话谁都会说。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神经质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些漏洞百出的代码，那些我熬夜修补的系统错误——全都是程曦留下的！那个被你捧上天的天才少女！\"
林佳和薇姐震惊地对视一眼。程曦？那个两年前离职的首席架构师？
\"不可能，\"薇姐脱口而出，\"程曦的代码是公司最稳定的部分。\"
周世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因为她把所有问题都埋在了底层！就像她在那该死的图纸里埋下追踪后门一样！\"他突然扯开衬衫前襟，露出胸口一个丑陋的疤痕，\"知道这是什么吗？三年前服务器过载爆炸时留下的！而那天本该值班的是程曦！\"
林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程曦总是神秘的笑容，她坚持手写的重要文档，还有离职前那句意味深长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要报复？\"薇姐冷静地问，同时悄悄向电脑方向移动，\"毁掉公司就能抚平你的伤痕？\"
\"报复？\"周世雄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在拯救这家公司。只有我知道程曦在系统里埋了多少定时炸弹。等我拿到核心数据，就能彻底重写——\"
他的话戛然而止。薇姐已经趁机碰到了键盘，显示器上立刻弹出红色警告框：\"数据传输中断\"。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接着，一切发生得太快——周世雄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枪口转向薇姐；林佳本能地扑向她；枪声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林佳感到左肩一阵灼热的疼痛，然后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林佳！\"薇姐的尖叫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模糊地看到周世雄正疯狂地敲击键盘，嘴里念叨着\"来不及了\"；看到薇姐撕开自己衬衫下摆为他包扎伤口，泪水滴在他脸上；看到仓库顶棚突然亮起的警灯，还有从各个入口涌入的警察。
最后的意识里，他紧紧抓住薇姐的手，用尽力气说：\"这次...换我保护你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
枪声炸响的瞬间，林佳感觉世界变成了慢动作。
他看见周世雄扭曲的面容在显示器蓝光中忽明忽暗，看见枪口迸发的火星像慢镜头里绽放的死亡之花。子弹撕裂空气的轨迹几乎肉眼可见，而薇姐的瞳孔正在急剧收缩——那是人类面对死亡最本能的反应。
\"小心！\"
林佳的身体比思维更快行动。他纵身扑向薇姐时，左肩突然爆开灼热的剧痛，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骨缝。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重重摔向地面，他的后脑勺磕在裸露的钢筋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林佳！\"薇姐的尖叫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林佳用模糊的视线看到周世雄正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拇指指甲，另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出癫狂的节奏。显示器红光疯狂闪烁，映照着他脸上蚯蚓般暴起的青筋。
\"来不及了...全都来不及了...\"周世雄的喃喃自语夹杂着牙齿碰撞的咯咯声。
薇姐的手在颤抖。她撕开衬衫下摆时纽扣崩飞，在水泥地上弹跳着发出细碎的脆响。当布料压上伤口时，林佳疼得倒抽冷气，却看见她的眼泪正大颗大颗砸在自己脸上——温热的，咸涩的，带着化妆品和硝烟混合的古怪气味。
\"坚持住...\"薇姐的声音支离破碎，包扎的动作却异常利落。她雪白的牙齿咬住布条一端，扯紧时林佳能看到她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路皓辰报了警，他们马上——\"
第二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子弹擦着薇姐的发梢射入身后铁柜，溅起的火星像一场微型爆炸。周世雄站在三米外，枪管还在冒烟，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们毁了一切！\"他嘶吼着，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七年心血...全完了！\"
林佳挣扎着想爬起来，左肩立刻涌出温热的液体。他这才注意到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暗色血泊，自己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制地痉挛。薇姐突然扑在他身上，用整个身体为他筑起人肉盾牌。
\"周世雄！\"她厉声喝道，声音里是林佳从未听过的威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个教我写第一行代码的人去哪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周世雄的枪管微微下垂，镜片后的眼神出现刹那恍惚。林佳趁机摸到地上一截断裂的钢管，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的呜咽，仓库顶棚的应急灯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将所有人笼罩在血色之中。周世雄像受惊的野兽般抬头，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太迟了...\"他后退着走向主控台，手指悬在一个红色按钮上方，\"程曦说得对...有些错误只能用火焰净化...\"
林佳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个按钮连接着服务器机房的灭火系统——一旦触发，高浓度惰性气体将在三十秒内充满整个空间，足够让所有电子设备报废，也会让在场的人类窒息而亡。
\"不要！\"薇姐突然箭步上前，动作快得拉出残影。她修长的腿横扫而过，办公椅狠狠撞上周世雄膝窝。在对方踉跄的瞬间，她抓住键盘数据线猛地一扯——
主显示屏爆出刺眼的白光，所有代码如雪崩般坍缩。周世雄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举枪的手剧烈颤抖。林佳拼尽全身力气掷出钢管，金属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击中周世雄手腕。
枪械坠地的脆响中，仓库大门被爆破锤轰然撞开。全副武装的特警如潮水般涌入，激光瞄准器的红点瞬间布满周世雄全身。但他只是呆立原地，望着黑屏的显示器，突然像个孩子般蜷缩在地上啜泣起来。
\"结束了...\"林佳喃喃道，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越来越强。薇姐跪在他身边，染血的手指轻抚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她的嘴唇在动，但声音已经传不进他逐渐模糊的意识。
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林佳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薇姐的手。她的掌心有常年敲键盘留下的薄茧，有刚才搏斗时擦破的伤口，还有令他安心的温度。
\"这次...\"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换我...保护你了...\"
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恍惚间，他感觉薇姐的泪水落在自己脸上，听见她带着哭腔的笑骂：\"傻瓜...你早就...一直在保护我啊...\"
警笛声、脚步声、无线电的嘈杂声都渐渐远去。林佳陷入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血泊里的拥抱，比会议室里的鲜花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