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位斯考特是你最重要的朋友?”
“嗯嗯……斯考特最好了。其他人都嫌弃我笨,可只有她愿意和我在一起……”
凌依逗弄着手边的空脑袋,审视的目光却落在了刚刚进入房间的斯考特身上。
他从这名基金会职员的身上,读出来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挣扎、愧疚、逃避……如果这位小姐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而产生这些情绪,那么她就一定在隐瞒某些事情。”
他本来想立刻揪出来询问的,可看见了身旁的空脑袋,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些什么。
“其实,我还是挺羡慕你能够定期清理记忆的。”
凌依的神色微黯:“有时候,记忆太多、太持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怎么会呢?”空脑袋不明白凌依的意思:“我这样太麻烦啦!要是我能够记住事情就好了,这样子我就不用占用基金会的胶卷份额,也不用每天花时间去看那些记忆了……”
“……”
凌依沉默了一会后,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有些记忆是悲伤的、痛苦的,莱瑟姆。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对这种负面的记忆进行美化和删改,这是属于人类的优势之一。”
“而我无法遗忘这些记忆,莱瑟姆。我每经历过一次离别,每经历过一次背叛,每经历过一次死亡……那种感觉就会在我脑中的海洋里沸腾。”
“它们在哀嚎,在吼叫,在向我发出毁灭的邀约。我很想答应,但我不能……我一旦沉沦进我的负面情绪当中,那一切都完了。”
空脑袋歪着头看着凌依。
她有些没能明白凌依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现在凌依心情可能不是很好。
于是她挠了挠头上的机器,从一旁乱糟糟的行李中取出来了一枚胶卷。
“唔……要看电影吗?”她欢快地问道:“看完电影就不会不开心啦~”
看着捧着胶卷的空脑袋,凌依一时有些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等以后有机会吧。”
“现在,我们的警官要对你们进行又一次问询了。”
…………
“请让我重新整理一下吧,两位。”
梁月看着眼前乖乖低头的两人,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笔记本,说道:“空脑袋小姐,你提到你能够使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开发的特制胶片,以‘拍摄’的方法记录你的记忆并备份。”
“所以虽然你本人并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将神秘学藏品管理部的危险神秘学管理品流出到外界,但按理来说,你的记忆胶片中应当记录了一切。”
“——然而,那些胶片却不见了。是这样吗?”
空脑袋点了点头:“是呀……通常我会把重要的‘记忆’随身携带,将其他记忆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基金会发现失窃当天出入管理部的只有我后,派人前往我的房间进行了搜查。可他们却没有发现能够证明我清白的、失窃当天的胶片。”
“再加上说是有什么其他的证据……”
空脑袋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场的另一个人义愤填膺地补完了她未说完的话。
“——所以他们就断定空脑袋是犯人。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这名自称为追捕莱瑟姆而来的基金会职员斯考特,在十分钟前接到了梁月的一通电话。
当她进入梁月称“找到了线索”的房间,见到空脑袋时脱口而出“你怎还没走”后……空脑袋的另一部分证言也得到了印证。
“……唉。”
梁月的叹息声,让端坐在床上的两名少女默契地低下了头。
“所以在找到莱瑟姆小姐后,你并没有对她实施抓捕,而是为莱瑟姆小姐安排了逃亡的车票。”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空脑袋不可能是犯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作为朋友,我不能就这样将她绑回基金会,坐视她被草草定罪。”
“刚才我向你隐瞒了这一切……我感到非常抱歉。但因为你是夜巡特遣管理局的人,所以我想我必须不能露出破绽……”
“如果可以的话,梁小姐,波蒂埃小姐,我希望你们能够替我与空脑袋保密。等我们查出犯人究竟是谁,再向上面汇报也不迟。”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肘捅了捅空脑袋。
接收到信号的空脑袋也凑了上来,可怜兮兮地说道:“可以吗?求求你们了?”
斯考特的眼神中透出恳求,而一旁的空脑袋也同样用晶莹剔透的摄像头期待地盯着梁月与波蒂埃二人。
两名少女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甚至让梁月产生了一种自己似乎正在虐待某种无害小动物的错觉……但这场非正式的审讯还没有结束。
“这件事等我们把事情弄清楚后再讨论也不迟。”
波蒂埃将话题揪了回来:“刚才说到这个眼镜妹给了你去其他城市的车票,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空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谁能想到呢?在我乘坐出租车去车站的路上,对面的司机好像突然发了疯,直接越过实线和我们撞在了一起。”
“幸亏撞到的是我坐的副驾驶席这侧。我的身体结实,但那个司机可是肉体凡胎。”
一旁的梁月略作思索,挖掘出储备在记忆中的某条信息。
“昨天上午的交通事故……我看过记录,那名肇事司机身上也出现了原因不明的精神异常,说不定他也是事件的受害人。在那之后呢?”
“我被送到了医院,然后就遇到了你嘛。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来抓我的人,所以连忙跑了。斯考特说带着手机和便携联络装置会被定位,所以我早早就把它们丢掉了,可这下我也联系不上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且……说实话,虽然没有记忆,但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干那些坏事。就这样离开总觉得怪怪的。”
“所以我就又回到了唐人街,去找菲林士多导演帮忙了。毕竟她在这里拍电影,就算没有手机,我也能找到她。”
空脑袋提到的那个名字十分关键。
“……你提到你和菲林士多相识,能讲讲当时的经过吗?”
“当然啦!”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空脑袋就从衣兜里取出了昨日的记忆胶片,塞到了自己头上的放映机上。
下一刻,一段画面投射到了酒店洁白的墙壁之上。
【“让我看看,星光大道……星光大道……有了!在这里,它在左边!”】
【画面向左转了过去,但在环绕一周之后,又在原地停了下来。】
【“……但左边是哪里?当我转身,我的左边就会变一个方向……不是吗?大家都是怎么使用地图的?”】
“……你真是个天才。”
“是吧,我就说我不笨……嘿嘿……”
吭。
画面抖动了一下,凌依的声音打断了波蒂埃和她的对话:“专心。”
“……哦。”
【一道声音从空脑袋的身后传出:“发生什么了?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是的,女士……我需要……”】
空脑袋的头没有偏移,但她那不断甩动的双腿却彰显了她现在心情不错。
“是菲林士多女士帮助了迷路的我,她说她对我的脑袋很感兴趣。聊了几句后,我发现她居然是一名导演!”
“在送我去星光大道的路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电影的话题。在听说我是一个人来旅游、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后,她就邀请我一起来唐人街这边拍电影。”
“这我怎么能拒绝呢?这可是大导演亲自指导拍摄的片场,我绝对不会错过的。”
众人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但就在这时,梁月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打断道:“但菲林士多女士带领你和剧组成员来到唐人街的那一天,正好是唐人街一带开始出现异常神秘学事件的时间。”
那颗激动得晃来晃去的脑袋迟疑地停住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一天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梁月问道。
摄像头闪了闪。“空脑袋”的脑袋里似乎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说起来,那天晚上在来到唐人街后,我住进这个房间收拾行李,发现了一张奇怪的胶片。”
“奇怪的……胶片?”
“等等,难道说那个就是……?”
胶片二字让在场的另外四人都提起了注意力。
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摄像头的视野范围不够宽,瞬间成为视线焦点的那名意识唤醒者少女并没有察觉到众人紧张的凝视。
只见她放下自己沉甸甸的背包,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一边悠哉游哉地翻找起来。
“是呀,我会给记忆胶片们贴上标记,‘每天都要看的’‘要经常看看的’……经常复习,才不会忘记重要的事。在住进这间房间后,我也打算来一次‘定期复习’,却发现我的胶片里有一张没有贴任何标记。”
“仔细一看,那盘胶片的材质也不对,它不是我的记忆胶片。我觉得很奇怪,就用自己放映了它。”
梁月急切地问道:“胶片中的内容是什么?”
“那好像是一部电影,但是很短,像是片花。奇怪的是里面的内容根本不知所云,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和声音,我猜可能是谁的恶作剧……奇怪。”
她停下了手上翻动背包的动作,茫然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吗?”斯考特凑过了脑袋,问道。
“那盘胶片……不见了。”
“——你说什么?”
诧异令波蒂埃抬高了嗓门,空脑袋被吓了一跳,心虚地缩了缩身子。
“反正我没有找到……之前我就是放在包里的。”
“给我,我来找!”
波蒂埃抓过空脑袋的那只鼓鼓囊囊的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口气都倾倒在了床上。
“你的包怎么比我妹妹的还乱?你都不整理的吗?”
如龙卷风般,波蒂埃在空脑袋诸如“我只是忘记扔了”“那个还有用”的尖叫声中,将她的背包连同整个房间都搜刮了一个遍。
最终,她不得不得出那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没有!哪里都没有。”
“你这个空脑袋,不会是不小心把它带出门弄丢了,或者和交给披萨外卖员的小费弄混了之类的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把胶片和钱弄混啦!我这几天的记忆胶片可以证明,我没有把它弄丢,它就是这样自己消失了!”
梁月沉思了一会,询问道:“记忆胶片只能记录到你所见到的场景,也许是有人在你的摄像头所照不到的地方拿走了它。还有任何人知道这张胶片的事吗?在你播放那盘胶片后,有谁曾经造访,或是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事吗?”
“可疑的迹象?我想应该没有……至少我没有发现。在我播放完那盘胶片之后,除了斯考特来通知我被基金会当作犯人的消息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空脑袋想了一下之后,突然说道:“哦!不过在放映的时候,菲林士多导演也和我在一起。因为她说对我的记忆胶片很感兴趣,所以就来了我的房间……”
听了这话,凌依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在终端上点了几下。
而另外三个人见了鬼一样的目光,让空脑袋怯生生地咽下了剩下的话语。
“……怎么了吗?”她犹疑地问道。
斯考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所以……是那个菲林士多导演偷偷拿走了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