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奇怪的是，面对她毫不迟疑的否定，昙舒非但没有如跳梁小丑一般羞愤交加，反倒是拿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她被这种视线盯得实在不舒服。
昙舒道：“姐，你和段少允才认识多久？他和梅玲月的前缘怕是都能追溯到十年前了。哪怕他此时心里有你，也并不意味着他能把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一朝之间全然放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他吗？”
他嗤笑一声，“看似是一块坚冰，实则内里热得像炭火。哪怕是不相关的人在他面前遇到难处，他尚能出手相帮，更何况曾在儿时陪他熬过一段苦楚、彼此间惺惺相惜了十年的人？”
之后，在他的娓娓道来中，凤筠第一次得知了段少允和梅玲月结缘的始末，也终于明白了在和她相识之初，他是为何每个月都要去流月居听琴。
在被软禁于宫外的那段日子里，是梅玲月陪他熬过来的。
他们二人一墙之隔，互相扶持，互相给予温暖。
凤筠自问，若是自己儿时遇到过不去的坎时，有这么个人曾如此鼓舞、陪伴过自己……
尤其是这个人本身也同样身世凄苦，饱受欺凌……
她怕是后半辈子都做不到对这个人不闻不顾了。
也难怪当初她在皇宫中误伤梅玲月，段少允会急成那副模样，难怪她每每挑拨试探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时，他的反应都会那么大，就好像她触及了什么绝不能触及的底线似的……
明知自己该打断昙舒的话，将他严辞轰出去，再不理会他的只言片语……
可凤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只是默默地听他往下讲。
或许是这些往事已经被她下意识地回避了太多次，她心底多少也有几分好奇，甚至有几分不服气——
这些事她怎么就听不得了？
若是对段少允全然信任，那她就该听一听他和梅玲月过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都是“过去”了，她又何必一直龟缩着不敢面对？
只是她毕竟不曾想到，听到的故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感人肺腑，动人心弦。
见凤筠一直沉默地听着，看不出过多的情绪，昙舒继续道：“前段时日，因梅玲月和婉妃合起来算计你，段少允确实冷了她几天。可他虽拿住了确凿的证据，却也没有为了你为难梅玲月分毫，只不过是言语上警告了两句罢了。甚至后来章家的举动切实威胁到梅玲月的安危时，他第一时间便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姐，你当时在婉妃手里受了不少委屈吧？”
他凑上前来，眉眼蹙成悲悯的模样，“和你遭受的一切相比，始作俑者非但没有付出对等的代价，反倒安然无恙地享受着他的庇佑……这些恐怕他都没跟你说过吧？”
别信他的……
他的话里向来是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意图更是不言而喻。
凤筠努力将脊背挺得笔直，面部的线条也愈发紧绷。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表现得越是抗拒，就证明她越是在意。
在她了解过段少允和梅玲月的过往之前，她还能弃这些刻意挑拨的言辞于不顾……
而现在，她已对他们之间深切的羁绊一清二楚，甚至在昙舒的讲述中，她才知道，段少允当时一门心思参加科考，竟也只是为了梅玲月儿时的一句“要嫁状元郎”的玩笑话罢了……
越是深思下去，心底有个不起眼的角落，便开始逐渐分崩离析，裂作碎片……
哪怕她不停地告诫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心里的那片空洞依旧炫耀着它的存在感，甚至随着对方的讲述，还在不断扩大……
“说起来，你倒不必对梅玲月抱着如此大的敌意，甚至……你该好好谢谢她。”昙舒轻声软语地劝道，“毕竟你在牢中不见天日的这段日子，可是她日日陪在你未来的夫君身边。若没有她替你照顾着段少允的起居，他又如何能意气风发地顺利回京？”
不知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再看向她发上的玉簪时，他的表情一时间又有些玩味，“姐，你说他比原定的日子晚了这么些天才回来，该不会是美人在侧，多少有些乐不思蜀了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凤筠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手中粗糙的陶杯越攥越紧，紧到指腹甚至都印上了杯身的纹路。
她现在几乎有些后悔放任他说出这许多胡话了。
或许前面有关十年前的事，昙舒并没有说谎，但梅四一个未出阁的闺秀，怎么可能跟着出征的军队去枫浦那种地方？
甚至她还一直陪在段少允的身边？
她对外不是一向将名节看得极重吗？
就算她肯，段少允又怎么会答应？他不也是一向将她的名节看得极重的吗？
她将心底的质疑一一抛出，昙舒果然无法应答自如。
可他笑得依旧怡然：“长姐，以后你若还能见到段少允，不妨直接问问他？兴许正是他放不下梅玲月，特意将她带去的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
凤筠终于忍无可忍，率先将他的话打断。
“信不信由你，”他无谓地摊开双手，“我只是不忍心我痴心一片的好姐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
临别前，他语气凉凉的：“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了。只怕你也早就不想认我这个弟弟了吧？下次相见的时候……倘若你还能活到那时候……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凤筠答：“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