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
正阳未曾察觉母亲语气中的微妙变化,
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发现珍宝般的光亮,语气满是推崇,
“她虽入掖庭为奴,却从未荒废学业,反倒饱读诗书,学识渊博,
儿臣曾偶然见她在掖庭廊下随手题诗,
字句皆有风骨,意境深远,丝毫不逊于名家之作!
儿臣十分喜欢她,
时常寻机会与她谈诗论赋,
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每每谈及诗文,总能有独到见解,语句清奇新颖,让儿臣获益匪浅。
母后,今日赋诗宴,何不召她前来一试?
以她的才华,定能让满座皆惊!”
殿内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上,
廊下风吹彩花,簌簌声骤然清晰,与铜漏声交织,竟让殿内显得更加沉静。
武媚娘沉默片刻,
目光掠过殿外那株用绯红绫罗剪成的桃花树,
花瓣上还沾着宫人晨起洒的露珠,
在晨光下闪着细碎光芒,
远看竟与枝头绽放的真桃花别无二致。
她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静,却仍带着审慎:
“上官仪乃罪臣,其家眷没入掖庭为奴,已是本宫宽宥。
她身份特殊,岂能轻易参与御宴赋诗,与诸学士同列?”
武媚娘目光扫过殿内屏息侍立的宫人,声音微沉:
“且不说御宴乃君臣同乐之地,
需讲身份、论规制,单说这赋诗之事,
内文学馆诸学士,皆是寒窗苦读数十载,
经科举选拔而入朝,腹中才学经过朝堂检验,
宫中其他有文采者,也多是世家子弟或勋贵之后,自幼受诗书熏陶,
而上官婉儿,虽你夸她有才华,
可她终究是罪奴出身,
未曾经过半点历练,若让她与诸人同列,
一则恐乱了宫宴规制,让外臣非议本宫‘失序’,
二则若她才学名不副实,写出来的诗粗鄙浅陋,
不仅扫了今日立春的兴致,更会让人觉得本宫识人不明,连罪奴都能随意登堂入室。”
“母后!”
正阳听得母亲这般分析,脸上的雀跃渐渐淡了些,
却仍不甘心地攥着武媚娘的衣袖:
“可婉儿姐姐的才学是真的!
她用炭笔在废纸上默写《昭明文选》,
连最生僻的注疏都记得分毫不差,
见解比太学里的博士还通透!
再说,今日赋诗以剪彩花为题,本就需从‘假花拟真’处寻巧思,
婉儿姐姐最擅长从寻常事物里挖新意,
说不定比那些只会堆砌‘祥瑞’辞藻的学士更合题!”
武媚娘看着女儿急得泛红的眼眶,心中微软,却仍未松口:
“你说她的巧思,母后信你。
可规矩便是规矩,
深宫之中,若因一人破了例,
日后人人都以‘有才’为由求特例,宫闱秩序岂不乱了?”
正阳急忙出声辩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母后,婉儿姐姐虽为罪奴,却心性纯良,且才华不应被埋没,
今岁立春乃吉庆之日,万物更新,
母后若能给她一个展露才学的机会,
既显天后仁厚胸怀,
又能为宫中寻得一位贤才,
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武媚娘看着女儿满脸着急、急于为友人辩解的模样,心中莫名觉得可爱。
其实从正阳提及上官婉儿时,她便已有应允之意,
女儿天性纯良,能得一知己好友,实属难得,
这般简单的要求,她又怎会真的拒绝?
方才不过是故意逗弄一下这关心则乱的女儿,
看看她为友人据理力争的模样罢了,
只是正阳一心为上官婉儿担忧,并未察觉母亲的心思。
正阳见母亲仍未松口,又继续说道:
“再说,此次不过是作一首应制诗,
若她写得不好,难登大雅之堂,母后再依律罚她便是,
可若她写得好,字句精妙,意境独到,
母后便能得一位能解笔墨、懂巧思的得力之人,
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武媚娘见女儿这般执着,终于不再逗她,语气揶揄:
“若是她真写得不好,母后依律罚她,
到时候你可不能哭着闹着跟母后撒娇求情。”
正阳听到武媚娘话中松口之意,
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她急忙摇头,语气笃定:
“母后放心!
婉儿姐姐才思过人,定不会被您罚的!
她真的是妙笔生花,出口成章,
所作之诗皆有深意,绝不可能写得差!”
武媚娘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正阳的鼻尖,语带宠溺:
“哦?听你这话,倒是对你的婉儿姐姐信心十足?”
“那是自然!”
正阳用力点头,眼中满是信任,
“婉儿姐姐的才华,儿臣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武媚娘看着女儿坚定的模样,缓缓颔首,语气郑重:
“那好吧,本宫便准她前来参加这次赋诗宴。”
正阳一听这话,当即破涕为笑,她忙不迭点头,
双手紧紧攥着武媚娘的衣袖晃了晃,语气里满是雀跃:
“多谢母后!
母后您真是太好了!
儿臣要亲自去掖庭,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婉儿姐姐!”
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去,
她全然忘了宫中礼仪,连躬身行礼都顾不上,
只匆匆对着武媚娘笑了笑,便提着裙摆转身往外跑。
武媚娘坐在凤榻上,
看着女儿这般毛躁又鲜活的背影,
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漫开一层温柔的笑意。
武媚娘端起茶盏,目光再次落在殿外的剪彩花上。
她心中忽然隐隐觉得,今日这场因女儿娇憨而起的插曲,
或许真能为这立春宴,添上一笔意想不到的亮色。
她略一思索,对王延年说道,
“今日乃立春吉庆之日,当广纳贤才,
传本宫懿旨,命宫中所有自认有才之人,皆可前来赴宴赋诗,
若是能作出立意新颖、字句精妙的好诗,本宫必有重赏!”
王延年急忙躬身领命而去。
旨意一出,迅速传遍宫中各处,
无论是内文学馆的学士,还是各司局中稍有文采的宫人,皆为之振奋。
能在天后面前展露才学,
不仅是莫大的荣耀,更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机遇,
一时间,宫内各处都涌动起一股文思的暗流。
有人立刻回到房中,翻出平日所作诗稿反复揣摩,
有人则踱步于廊下,望着殿内的剪彩花苦思冥想,
还有人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作诗的思路,
整个皇宫都因这场即将到来的赋诗宴,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