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灿灿握着红笔的手突然一顿，目光落在手机屏幕顶部的日期上——9月10日。
这个日期像一颗被时光包裹的糖，轻轻在心底化开。崔灿灿弯了弯嘴角，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早晨，她作为新入职的语文老师，在学校的教师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了张昊。
那时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抱着一摞资料，额角还沾着跑楼梯时的薄汗，笑着对她说：“你好，老师，我是张昊，来找王校长，请问校长室怎么走？”
……
一晃二十年。
崔灿灿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字斟句酌。
“老公，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二十年前的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呢。”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康复老师林薇抱着一摞玩具走进来，脸上带着夸张的抱怨：“灿灿，你说这教师节过得，也太冷清了吧？往年好歹还发束鲜花或者一张购物卡，今年倒好，连句正式的祝福都没有，就教务处群发了条短信，还是复制粘贴的那种。”
崔灿灿笑着抬头，视线扫过办公室。确实，往年这个时候，办公桌上总会摆着学生送的康乃馨或手写贺卡，今年却只有清一色的教案和作业本，空气里连点节日的氛围都没有。
“可不是嘛，”坐在对面的老教师王姐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我教了三十年书，第一次过这么‘素’的教师节。昨天我家那口子还问我，要不要晚上出去搓一顿庆祝，我都懒得去了，一点心情都没有。”
崔灿灿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孤零零的微信，心里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和张昊结婚二十年，日子过得不算轰轰烈烈，却也平淡温馨。只是人到中年，好像连表达情绪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连期待一句回应，都要先在心里铺垫好“他可能忙忘了”的借口。
“对了灿灿，”林薇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家张昊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上次家长会我看他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崔灿灿点点头，拿起红笔继续批改作业，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是啊，他们设计院最近接了个大项目，天天加班到半夜，有时候回来我都睡熟了。”
话音刚落，该上课了。崔灿灿合上备课本，起身拿起教案：“我先去上课了，回来再聊。”
以前，二十年前，走进教室，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崔灿灿笑着走上讲台，目光扫过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讲着讲着，她的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了。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紧张得手心冒汗，而张昊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课，还偷偷给她递了一张写着“别紧张，你很棒”的小纸条。
那时候的喜欢，简单又直接，连一句鼓励的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下课铃响起时，崔灿灿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作业记得按时交。”
刚走出教室，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崔灿灿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掏出来看——不是张昊的回复，而是学校教务处发来的通知，让她下午去参加一个临时会议。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走向办公室。走廊里，几个学生抱着一摞厚厚的作业本匆匆走过，其中一个女生突然停下脚步，怯生生地递给她一朵皱巴巴的纸花：“崔老师，教师节快乐！这是我课间折的，虽然不好看，但我想送给您。”
崔灿灿愣了一下，接过纸花，眼眶瞬间有些发热。那是一朵用彩纸折成的康乃馨，花瓣边缘有些参差不齐，却看得出来折得很用心。“谢谢你，老师很喜欢。”她笑着摸了摸女生的头，“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吧。”
回到办公室，崔灿灿把纸花小心翼翼地插在笔筒里。看着那朵小小的纸花，心里的失落好像被驱散了一些。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和张昊的聊天界面，那条微信依旧没有回复。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发消息，只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继续批改作业。
下午的会议开得冗长又乏味，无非是强调教学进度和考试纪律。崔灿灿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心思却一直在手机上。她忍不住想，张昊是不是在开会？还是在忙项目？或者，他根本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崔灿灿走出会议室，拿出手机，终于看到了张昊的回复——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刚看到。”
没有惊讶，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一句关于“二十年前”的回应。
崔灿灿握着手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有点闷。她站在走廊里，看着远处的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的夕阳，她和张昊一起走在学校的小路上，聊理想，聊未来，聊对彼此的喜欢。
那时候的夕阳，好像比现在更红，更暖。
“灿灿，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啊？”王姐的声音突然传来，“都下班了，还不回家？”
崔灿灿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我马上就走。”
走出学校大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崔灿灿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她想起刚结婚的时候，张昊每天都会绕路来接她下班，不管多忙，都会提前在学校门口等她。那时候的他，会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会牵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讲着白天在设计院发生的趣事。
而现在，他们好像都习惯了彼此的忙碌，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把关心藏在心里，连一句简单的“我想你”，都变得难以说出口。
走到小区门口时，崔灿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昊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正不停地抬头看着楼上的窗户。
看到崔灿灿，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半小时了。”
崔灿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头发有些凌乱，眼底的黑眼圈比上次更重了，下巴上还冒出了一层淡淡的胡茬。
“怎么了？”张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崔灿灿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看到我发的微信了吗？”
张昊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哎呀，我光顾着给你买东西了，忘了回复你。你说的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怎么会忘呢？”
他打开保温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蛋糕盒：“你还记得吗？二十年前第一次见你，你说你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我今天特意绕路去你以前经常去的那家蛋糕店买的，还是你喜欢的黑森林口味。”
崔灿灿看着蛋糕盒上熟悉的logo，心里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那是她大学时最喜欢的蛋糕店，后来因为拆迁搬到了别的地方，她都快忘了这家店的存在，没想到张昊还记得。
“还有这个，”张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打开递给她，“今天不仅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还是教师节。我知道你们单位没组织活动，你肯定不开心，所以特意给你买了个小礼物。”
那是一条银质的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书本形状，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致我最亲爱的崔老师。”
崔灿灿拿起项链，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小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因为礼物有多贵重，而是因为他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记得她的喜好，记得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小细节。
“你个笨蛋，”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骂道，“为什么不早点回复我？害我胡思乱想了一整天。”
张昊笑着把她拥进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温柔：“对不起，最近太忙了，总怕自己做不好这个项目，让你跟着担心。我本来想中午给你回复的，结果一忙就忘了，晚上特意早点下班，想给你个惊喜。”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今天，你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讲台上，阳光洒在你身上，好看得像仙女一样。那时候我就想，要是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该多好啊。”
崔灿灿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人到中年，或许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和浪漫，却多了一份历经岁月沉淀的默契和懂得。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关心，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让人感动。
“对了，”张昊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下午给你发完‘刚看到’之后，就一直在给你挑礼物，本来想给你发消息说的，结果一忙又忘了。你看，我还特意问了我们设计院的小姑娘，她们说现在的女老师都喜欢这种简约款的项链。”
崔灿灿看着他手机屏幕上和同事的聊天记录，忍不住笑了：“你呀，都多大年纪了，还学年轻人搞这些。”
“不管多大年纪，对你好都是应该的。”张昊握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宠溺，“走，我们回家，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崔灿灿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突然觉得，二十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他还是那个会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的张昊，还是那个会在她难过时不知所措的张昊，还是那个让她愿意用一辈子去珍惜的张昊。
回到家，张昊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崔灿灿则坐在客厅里，拿出手机，给张昊回了一条微信：“老公，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还有，二十年前的今天，能遇见你，真好。”
这次，几乎是秒回：“能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崔灿灿笑着放下手机，看向厨房的方向。油烟袅袅中，张昊忙碌的身影格外温暖。她知道，生活或许不会永远轰轰烈烈，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那些平淡的日子里，就总会藏着不期而遇的温柔和惊喜。
就像二十年前的那束夕阳，就像今天的巧克力蛋糕，就像这条刻着字的项链，就像他眼底深处，从未改变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