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山，犬家新辟的驻地深处。
山体通道中，一前一后走着两只犬妖。
走在前面的，是一只较为年轻的犬妖侍卫，修为大约在言慧中期，气息明显比身后那位沉稳许多的犬妖弱上一截。
他一边引路，一边忍不住回头，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
“铉哥，我……我可真是羡慕你啊！”
身后的犬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英气勃勃，闻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前面年轻侍卫的肩膀，笑骂道：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可别在外面瞎嚷嚷，免得给溯儿听见，又该恼了。”
年轻侍卫却是一缩脖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笃定说道：
“铉哥，我这可不是瞎说！现在族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您和我们溯公主那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如今鳞家主他们都回来了，根基初定，您这好事还不是近在眼前？做了鳞家主的妹夫，这往后的日子……”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
“那可就是真正的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咯！”
洄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蹙，正色道，
“慎言！族内正值用人之际，一切当以家族复兴为重。更何况，我洄铉能有今日，全仗家族培养，尤其是锋哥多年来的照拂。我天赋平平，能修炼至言慧后期已是侥幸，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这等话语，以后莫要再提，以免惹人闲话，也辜负了锋哥的期望。”
他这番话并非完全谦虚。
回想这些年犬家流离失所，资源匮乏的艰难岁月，若非身为长老的洄锋念及旧情，时常接济指点，以他并非顶尖的资质，想要突破到言慧后期，恐怕真是千难万难。
想到此节，他心中对洄锋的感激之情更甚，同时也对眼前侍卫这种近乎谄媚言论生出一丝不悦。
见年轻侍卫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洄铉脸色一沉，冷哼一声。
“做好你分内的事！”
说罢，不再理会他，脚下步伐加快，越过引路的侍卫，径直来到通道尽头一处悬挂着厚重帘幕的洞室前。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激荡的心情，这才伸出爪子，轻轻推开了帘幕，迈步走入。
洞中与外界的明亮不同，光线显得柔和而集中，静悄悄的。
洄铉目光快速一扫，心中了然。
情况正如他所预料，甚至比他预想的更为正式。
主位之上，并排摆放着三张明显是近期雕琢而成的石椅，居中而坐的，正是如今犬家明面上的主心骨，威仪日盛的洄鳞。
他身形魁梧，暗金色的鳞片在灯光下流转着沉稳的光泽，目光开阖之间，自有家主气度，不怒自威。
居于左侧次座的，则是他一直心怀敬重与感激的洄锋长老。
洄锋神色平静，爪尖看似无意识地在石椅扶手上轻轻点动，但熟悉他的人自能看出那细微动作下隐藏的审视。
而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右侧，那张相对陌生的面孔上。
灰毛，碧眼，气息内敛如深潭，正是那位近几日才在族中传得神乎其神的银辉太岁，洄尘，也是洄溯口中常常念叨、引以为傲的尘哥。
这一次会面，名义上是拜见洄溯的三位兄长，但洄铉心知肚明，真正的关键，在于赢得这位神秘而强大的银辉太岁的认可。
如今犬家内部早已传开，此番家族能够绝处逢生，重返故地，全赖这位银辉太岁力挽狂澜。
他虽数十年未曾在族中生活，但其地位与实力，已然被公认为家族真正的支柱，甚至隐隐超过了家主洄鳞。
今日之局，与其说是兄长考察妹婿，不如说是一场决定他洄铉未来命运，乃至他与洄溯能否如愿的考核。
他不敢怠慢，上前几步，来到石室中央，依足礼数，恭敬地躬身行礼：
“晚辈洄铉，拜见鳞家主，锋长老，尘长……”
他犹豫了一下，对许尘的称呼稍显迟疑。
“好了，洄铉，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他话音未落，坐在次座的洄锋便微笑着开口打断，伸手指向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石凳，“来，坐下说话。”
他的语气较为温和，试图缓解洄铉的紧张。
洄铉依言走到石凳前，规规矩矩地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爪平放在膝上。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露痕迹地再次扫过末位的许尘。
只见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碧色的眼眸深邃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这反而让洄铉的心弦绷得更紧。
居于主位的洄鳞与身旁的洄锋许尘交换了一个眼神，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洄铉，你与溯儿相识相交多年，彼此性情如何，我们做兄长的，尤其是锋弟，比我要更清楚。你的品性秉性，锋弟已多次向我提及，言你纯良厚重，与……与你祖上洄丹长老，颇为不同。”
他提到洄丹时，语气微有波澜，但很快恢复平静。
“更难能可贵的是，你对我们家那个被惯坏了性子的溯妹，一直都能包容体贴，耐心相伴。这一点，我这个做大哥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对妹妹性格的无奈，也有一份对洄铉的认可，毕竟，自家妹妹那跳脱甚至有些刁蛮的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洄鳞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如今我犬家初定青元山，正是百废待兴，求贤若渴之时。但家族底蕴，你也清楚，历经磨难，所剩无几。眼下集中所有资源，也仅够勉强扶持少数几位有望突破太岁境的子弟。”
他目光直视洄铉，语气坦诚。
“实话与你说了吧，洄铉。你天生二品道基，起点不算低，但后续提升缓慢，放眼全族，资质确实只能算中上。不过，你身为罕见的吼修，此天赋在实战与族群防御中价值巨大，足以弥补部分资质上的不足。”
他略微停顿，给予洄铉消化的时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清晰地说道，
“基于此，家族目前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
他屈起第一根手指，
“赐予你一枚属性相合的升基灵物，助你冲击太岁境。但依你目前根基与资质判断，成功几率，大约在五五之数。而且，炼化灵物，沟通天地桥梁，所需时间长短不一，短则半年，长则……数十年亦有可能。期间需心无旁骛，艰苦闭关，且仍有失败风险。”
“其二，”
他屈起第二根手指，“赐予你一枚太岁一境的妖丹，辅以秘法，助你凝练假丹。此法几乎无风险，可保你稳稳踏入太岁之境，获得至少三百年寿元与更强实力。但代价是……自此之后，道途基本断绝，修为将永固于太岁一境，再无寸进可能。”
两个选择，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清晰地摆在了洄铉面前。
一条是通往更高境界，但充满荆棘与不确定性的险路，另一条是安稳平顺，却一眼能看到尽头的坦途。
洞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灯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洄鳞洄锋，乃至一直沉默的许尘，目光都落在洄铉脸上，等待着他的抉择。
洄铉低着头，眉头紧锁，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选择灵物，意味着可能蹉跎岁月，甚至最终失败，依旧是个言慧境，届时如何配得上天赋更高，注定前途光明的洄溯？
选择妖丹，则可立刻获得力量与地位，足以庇护一方，但未来……他将永远停留在原地，而溯儿呢？
她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洄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望向洄鳞，声音坚定，不再有丝毫犹豫。
“鳞家主，我选第一条！恳请家族赐予升基灵物，晚辈愿承受一切风险与艰辛，自行冲击太岁境！”
这个答案，似乎并未出乎洄鳞和洄锋的意料，两人眼中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洄鳞更是微微侧头，朝末座的许尘点了点头，传递出一个初步考验通过的信号。
方才这番看似资源分配的问话，实则是对洄铉心性与志向的一次试探。
若他贪图安稳，选择第二条路，那么洄鳞也会毫不犹豫地赐下妖丹，助他成就假丹太岁，未来亦可作为家族一员悍将。
但如此一来，他与洄溯之间那本就因天赋而产生的鸿沟，将变得再也无法跨越。
毕竟，洄溯的道基天资甚至远超他们兄弟三人，未来的成就绝不可能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太岁一境。
届时，一个修为永固的洄铉，又如何能与之并肩？
“很好！有志气！”
洄鳞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不枉锋弟和我对你寄予厚望。”
然而，就在洄铉心中稍定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末座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选择不错。不过，家族资源有限，投资于你，还需加上一个条件。”
开口的，正是许尘。
洄铉心中一凛，连忙将身体转向许尘的方向，姿态放得更低，恭敬道，
“请尘长老明示。”
他下意识地用了长老这个略显疏远但足够尊敬的称呼。
坐在主位的洄鳞，听到许尘突然提出附加条件，面色不由得微微一沉，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如今犬圣跖骨在尘弟手里，包括洄渭犬家的人物，也是将许尘当做新任家主看待，但以往十余年，都一直是自己在领导犬家，眼下恐怕......
一山难容二虎，洄鳞早已决定，若是尘弟要取回家主之位，自己便拱手相让。
他嘴唇微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试图将议题拉回原轨，却没成想，许尘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目光澹澹地扫过来，虽未言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抬手，做了一个微小的下压手势，无形中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其实，许尘心中自有计较。
他压根就没有长期担任犬家家主的打算。
别看他现在接手了部分家族事务，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天性不喜繁琐庶务，对于处理家族内部纷争，资源分配，人情往来这些事，实在是感到头疼不已。
他更向往无拘无束的修行和探索广阔天地的冒险，倒不如借此全推给鳞哥，届时鳞哥即使想开脱，也无法违背民心。
更何况他还打算着等犬家安稳之后去往大泽一趟，若是当了家主，他又如何走得脱？
心念电转间，许尘已看向洄铉，语气平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这个条件，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你需在成功突破太岁境之后，稳固境界的一年之内，选择一门与自身相合的道则，并将其领悟至入微之境。”
入微境？！
许尘话音甫落，洄鳞脸色瞬间大变，方才那点决绝已被巨大的错愕取代，差点失声惊呼。
他勐地看向许尘，眼中充满了不解与质疑。
在洄铉到来之前，他们三兄弟明明已经商议妥当，只设一道难度适中，主要考验决心和毅力的门槛即可。
他怎么也没想到，许尘会临时变卦，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他洄鳞自身，凭借多年苦修，至今也才堪堪将风之道则领悟到窥心境，距离下一境界尚有一线之隔，而这已是不少太岁境妖修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成就。
对于洄铉这样一个尚未突破太岁，资质并非绝顶的年轻妖修来说，要求在突破后一年内达到入微境，这简直是强人所难，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坐在左侧的洄锋，虽然对道则领悟的具体难度不如洄鳞了解得那般深刻，但从兄长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也立刻意识到，许尘提出的这个条件，绝非等闲。
他心中一急，张口便欲劝说许尘收回成命，或者至少降低标准。
然而，就在洄锋嘴唇刚启，还未发出声音的刹那——
“好！晚辈洄铉，接受此条件！”
一个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石室之中。
洄铉挺直了脊梁，目光坚定地迎上许尘的视线，双手抱拳，郑重应承下来。
他似乎并未完全理解入微境代表的真正含义，或者说，他理解了，但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能与洄溯站在同一高度，他愿意拼尽一切去尝试。
“你……”
洄锋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看着洄铉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又看看面色凝重的洄鳞和一脸平静的许尘，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摇了摇头。
洄鳞也是面露苦笑，事已至此，洄铉自己都已答应，他们再做阻拦，反倒显得对自家兄弟没有信心了。
就在气氛略显沉闷和诡异之时，许尘却轻轻笑了起来，打破了僵局。
他看向面露忧色的两位兄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从容：
“鳞哥锋哥，不必如此担忧。此事，或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艰难。”
洄鳞和洄锋闻言，均是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许尘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目光扫过两位兄长，缓缓说道，
“在我看来，从前犬家，乃至如今培养后辈的模式，都太过单一和陈旧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如今犬家采用的，多是一户一师，或者有限的资源倾斜式培养。这种方法，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核心子弟的成长，但弊端极大，资源利用效率低下，教导方式因师而异，难以形成体系，更无法激发出子弟之间相互竞争、相互砥砺的氛围。”
洄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他执掌家族时也隐隐有所察觉，但固于传统和资源限制，始终不知该如何有效解决，许尘此刻，可谓一针见血。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改革？”
洄鳞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极大的兴趣，洄锋也凝神细听。
许尘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规划的光芒，他清晰地说道，
“我的想法是，打破门户之见，将族中所有有潜力，值得培养的年轻子弟，在一定程度上‘统一’起来，进行联合培养！”
见洄鳞洄锋不解，他进一步解释，
“我们可以根据他们各自的道基属性，天赋特长，性格倾向，进行大致的分门别类。然后，针对不同类型的特点，集中最优化的资源，进行系统性的，有针对性的传授与打磨。这就像是……为犬家军队训练不同的兵种，各司其职，又能协同作战。”
“如此，方能最大限度地挖掘每个子弟的潜力，提升整体培养效率，也能让他们在竞争中快速成长。”
洄鳞听得眉头先是舒展，随即又微微皱起。
许尘描绘的蓝图确实令人心动，效率也必然远超旧法。
但……
他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尘弟，你说的确实极有道理。只是……这负责联合培养的人选，至关重要。他不仅要自身修为高深，见识广博，精通多门修行之道，更需有足够的威望，能令各支子弟心服口服，放心将自家未来的希望托付出来。这样的人……”
他环顾自身与洄锋，微微摇头，显然觉得他们二人都难以完全胜任。
就在这时，许尘迎着两位兄长探询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我亲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