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棠许这番话，棠岚整个人都顿住了。
对棠岚而言，棠许这番话，似乎跟孟连城说的那番话没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搬出了她的家庭，她的女儿……
而两个人的目的也都是相似的——
哪怕在此前，棠许从来没有表露出过这种想法，可是至少此时此刻，她是希望她站到她这边的。
这几乎是她们母女之间最亲近的时刻了。
难得棠许没有对她冷嘲热讽，难得，她这样心平气和，并且近乎推心置腹。
这本是棠岚期望的情形，可是真正发生时，她内心却只有满腹挣扎与牵扯——
坦白说，此时此刻的情形，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理清。
孟连城说棠许会毁了她的家庭，而棠许说，孟连城会毁了她的家庭。
她的理智和情感缠绕着，争斗着，却始终没办法寻找出一个平衡。
棠许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情绪，静待许久之后，才又开口：“你不是非要现在告诉我一个答案。坦白说，我们之间除了那点血缘的牵扯，几乎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我也不是在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来绑架你。无论最终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改变。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清醒的时候想明白，我是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跟你说这些——关于你，关于你和邵先生的女儿……这世界上有很多苦，原本不该由女人来承受的。”
说完，棠许终究还是又一次站起身来，“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吧。”
这一回，棠岚终于没有再拦她。
她捂住脸，坐在床边，清晰地听见棠许离开的声音，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坦白说，棠许说的这些，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她一辈子习惯了逃避，当思索到这些问题时，她下意识地就会让自己不去想。
可是现在，棠许作为旁观者，直截了当地给她点出了这些关键性的问题——
她还能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可是，在这样两个人之间……
她真的可以做出足够正确的选择吗？
……
棠许出了房间，径直走向电梯。
凌晨四点的酒店异常安静，棠许独自靠立在电梯里，微微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尽力了。
能说得出口的话，她都已经说了。
可是棠岚最终会怎么选？
她心中并没有答案。
可是，她实在是太需要这份助力了……
思绪翻滚间，电梯已经停下来，打开了门。
棠许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没想到电梯门口却站着人。
这个时间，一个穿着普通的高大男人，站在电梯门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棠许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酒店大堂，心绪平静，“有事吗？”
“棠小姐。”对方毫无意外地喊出了她的姓，“邵先生想要见你。”
棠许先是怔了怔，随即很快就露出了微笑，“好。”
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对方倒是稍显意外，只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走进电梯，重新将棠许送到了另一个楼层。
套房起居室内，棠许又一次见到了邵青云。
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恐怕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任谁也无法将他和鼎鼎大名的邵青云联系起来。
可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能做到只手遮天的男人，竟然甘愿为了自己的妻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淮市，默默等候到这个时间点。
“邵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我太太怎么样了？”
两句话几乎同时问出口。
片刻的安静之后，邵青云先开口回答了棠许：“昨天晚上十点。”
“邵夫人没什么大碍，已经醒了。”棠许也回答了他，随后才又问道，“邵先生既然已经来了，想知道邵夫人怎么样，难道不是应该亲自去楼下看看她吗？”
邵青云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她不知道我来，也不希望我插手跟你有关的事情。”
“虽然如此，可是邵先生你还是放心不下，所以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行程，跟了过来？”
邵青云没有否认，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放到了棠许面前。
棠许瞥了一眼，意识到他这是准备长谈了。
“对于你，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果然下一刻，邵青云就开了口，“但是我不想见到我太太不开心。如果你是那个让她痛苦的诱因，那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闻言，棠许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许久之后，轻轻笑了起来，“看得出来，邵先生是真的很爱邵夫人。”
邵青云闻言，却微微移开了视线，道：“对我而言，她是最重要的女人。”
棠许见此情形，知道是大男人的自尊和面子作祟，这个年纪的人，对于“爱”这回事，大概总是觉得难以启齿的。
“邵先生，我当然相信你对邵夫人的感情，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您一下，爱，是需要表达出来的。”棠许说，“您这样重视邵夫人，为了她，您可以在背后做这么多事，这固然是爱。可是如果邵夫人不知道，您付出的这些，能感动的，不是只有自己吗？”
邵青云目光微微一凝，落到棠许身上，缓缓道：“我做这些，没想过要让谁知道。只要她能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可如果就是要感知到您落到实处的爱，她才会开心呢？”棠许说。
邵青云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看着棠许，“她跟你说的？”
“不。”棠许轻声道，“只是一些……作为女人的感触。”
“也是。”邵青云看着她，“你这样恨着你的母亲，又怎么会愿意听她说这些。”
“那邵先生觉得，我此刻跟您说的这些话，也是因为恨她吗？”棠许问，“您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就是为了邵夫人能够开心吗？现在有能够让她开心的机会，您都不愿意抓住吗？”
“你希望她过得开心？”邵青云语带怀疑地问。
棠许微微笑了笑，“坦白说，她开不开心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如果她开心，我可以离我的追求近一些，那她开心对我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闻言，邵青云又静静看了她许久，沉声开口道：“你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是吗？”棠许闻言笑得很轻松，“大概是因为，我不迷茫了吧。我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其他那些事，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跟邵先生无关。”棠许回答道，“但是我可以保证，一旦我完成了我想做的事，那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让邵夫人受到我的影响，因为我而不开心。这个回答，邵先生满意吗？”
邵青云听完，一时没有回答。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里，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在扶手上面，又静静看了棠许片刻，才终于开口：“我知道，你对你母亲有心结，所以你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和帮助。但如果是我单方面出力呢？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棠许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事，自己做。邵先生，您需要关注的，只有你爱的人——你太太，你女儿。请你放心，我对你们的家庭没有什么恶意，我也希望你们一家三口能够幸福。”
邵青云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停留在棠许脸上，“你还真的是跟从前大不相同。”
棠许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再不多做解释。
……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棠许终于从邵青云的房间里离开。
跟她一同走出来的，还有邵青云。
他们进入同一部电梯，按下了不同的楼层。
而后，邵青云就在棠岚所住的楼层走了出去。
棠许站在电梯里，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向棠岚房间所在的方向，面容平静，无波无澜。
当棠岚打开房门，看见站在外面的邵青云时，起初是怔忡，随后眼神便控制不住地闪躲起来，“你……你怎么会来？”
邵青云看着她那样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我放心不下你。”
“我说过，这是我的事，我需要自己解决！”棠岚内心波澜起伏，情绪也有些失控，“为什么你要跟过来？”
“我放心不下你。”邵青云依旧是这个答案。
一瞬间，棠岚脑海中像是闪过什么，抬眸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邵青云如实回答：“昨天晚上，十点。”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让棠岚慌了神。
他昨天晚上十点钟就来了，却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见过棠许？”棠岚声音微微颤抖地开口，“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一刻，任谁都能清楚看出棠岚内心的恐惧。
邵青云不知道她在恐惧什么，他也不想去深究什么，只是道：“她说，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幸福。”
这个答案明显让棠岚愣住了，她甚至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
邵青云向前一步，走进了房间里，伸出手来拉住了棠岚的手，“对我而言，这也是最重要的。你开心，女儿开心，就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棠岚僵在那里，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仿佛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邵青云是一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当然，一直以来，他都对她很好，好得让周围的太太和夫人们都嫉妒。
只是……她的心从来不在他那里，所以对他的好，很多时候，她都熟视无睹。
直到此刻。
在她内心最慌乱，最迷茫，最需要人安抚和依靠的时候，她竟然见到了他，听到了他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棠岚不想承认。
可是这一刻，她是真真正正地觉得，他的出现，如同及时雨一般，拯救了她，抚慰了她——
这样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很久都缓不过神来。
直到邵青云抬手抚上她的脸，她才发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而邵青云只是一言不发，一点点抹去她脸上的泪。
棠岚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埋进男人怀中，艰难地痛哭出声——
……
同样的时间，棠许走进了酒店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安静地看着一点点苏醒的城市。
天终究会亮的。
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归属。
到时候，她在这里，或者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一天，棠许回家便倒在了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足了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她才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拿过手机，睁开沉重的眼睛看了一眼，是孟天佑打过来的电话。
听到她混沌的声音，孟天佑笑了一声，说：“姐姐，这个点还在睡觉啊？赖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我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棠许说，“所以，你最好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孟天佑听得扬声笑了起来，可见心情是真的很好，随后才道：“那不是巧了吗，我正好有一个好消息——郁家刚刚公布了最新重大项目的合作方，是一家海外新兴企业——我才知道，原来孟连城此前一直都是在为这件事奔波，他希望借助这个项目，成为他回到孟氏的跳板，结果现在——搞砸了。不仅仅是搞砸了跟郁家的关系，还搞砸了在孟氏内部的影响力。现在孟氏几乎所有高层都知道是因为他，才失去了郁家这个合作对象，现在孟氏内部对孟连城全是声讨咒骂，他应该是没机会再回去了。”
棠许听得一点点清醒了过来，笑了一声，道：“果然是个好消息。”
“所以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孟连城问她。
棠许还没回答，手机里又有电话进来，于是她两句话打发了孟连城，接起了舒晨打过来的电话——
“我现在心慌得不得了……”舒晨开门见山地对她说，“我跟在他身边半年，从来没有想过短短几天能发生这么多事。你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真的有点担心，我们是不是太激进了些？真要把他逼急了，到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棠许听完，却只反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不急吗？”
随后，她才又自问自答似的补充道：“反正我挺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