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在四十五层。
这酒店的排场确实够大。
椭圆结构在这一层彻底舒展，视野开阔到能望见边缘区零星的灯火。
“喏，昨晚找上门的，就那哥们儿。”
唐柯朝主宴台方向抬了抬下巴。
黄毛，一身利落劲装，背上那家伙用布裹得严实，形状都看不出来。
是的，这里并不禁止携带武器。
也没法禁。
大多人不带着家伙就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场合。
那些戴着仿戒的人倒没什么自觉，只是偶尔被空气中无形的弦绷紧弄得浑身不自在。
顾晟四人占了张靠墙的桌——这是来得早才能抢到的好位置。
没人愿意被一群同类围在中间，背靠实墙，心里才踏实。
温涵紧挨着顾晟坐着，视线所及，每个人指间都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沉闷的气氛压得她肩头不自觉地塌了下去，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但忽地——
手背上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抬头。
顾晟的视线仍落在前方，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背。
没有言语，那一点温度却将她从窒息的边缘悄然拉回。
她心神稍定，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漫上心头。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后——
整面墙都是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绵延铺展，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被清晰地勾画出来。
真美啊。
要是姐姐也能看到，就好了。
————————
“进去了多少？”
瞬都酒店对面，高楼天台上，任缺眯眼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庞然大物。
“我们的人一个个数过来的，至少这个数。”
手下比了个手势：“二十个打底。”
两人身后，十几道深色身影静立，融在夜色里。
“后面太乱，感知搅和在一起，数不清了。”
手下压低声音：“算上我们的人，保守估计......五十往上。”
“真他妈能凑热闹。”
任缺啐了一口：“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细雨从穹顶无声洒落，把他肩头外套洇出深色水痕。
“外城摸进来的杂鱼也不少，水浑得很。”
任缺没回头，视线仍钉在远处流转的灯火上。
雨意朦胧，那建筑依旧在不断吞吐着熙攘人影。
“先看看他们要唱哪出。”
他抹了把脸上的湿气，声音沉下：“外面的人都给我准备好，等信号。”
“明白。”
————————
精神屏障之内，对话依旧只有两人可闻。
“人快满了。”
唐柯视线扫过全场。
每张桌子都坐满了，连他们这处提早占下的角落也不例外。
除了他们四个，另外四张陌生面孔也围坐过来。
只坐了八人，倒是留出了点个人空间。
数不清的感知在场中交错，碰撞。
顾晟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旋即彻底切断了对外界的精神感知——清静了。
“自己机灵点。”
他最后递过去一句：“不离我十米，想死都难。”
唐柯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我靠，这么狂？
温涵没听见两人之间的交流，只是困惑地抬起眼，在两张脸上来回打量了一下。
............
会场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笼罩下来。
但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黑暗不是障碍，视野依旧清晰。
紧接着，四周落地窗由外向内亮起密集光点，整片场地被照得如同铺开一片星幕。
“还能这么玩？”
唐柯歪了歪头，视线在光源和人群间扫了个来回。
厚重的会场门在这时无声滑开。
一排排统一着装的侍者垂眼入场。
他们手托餐盘，步伐整齐划一，沉默得像一道潮水，依次漫过每张餐桌。
很快，各色美食铺满桌面。
顾晟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来之前刚和温涵吃过。
他下意识瞥向身边。
却见女孩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满桌食物。
那副专注的模样，显然是还能再吃一顿。
......好吧，看来平时没少挨饿。
“各位，请先用餐吧。”
会场广播里传出一道平稳的声线：“稍后再议事。”
仅仅两句话。
多数临世人抬了抬眼，神色里掂量着这话的分量。
些衣着光鲜的富人们则已习以为常地动起刀叉，显然对此并无所谓。
顾晟目光扫过那些摆盘精致的菜肴。
琳琅满目。
但，能吃么？
“试试？”
他朝唐柯瞥去一眼。
唐柯眼角一跳：“吃出事算谁的？”
话是这么说，手上却利索地抄起了刀叉——俨然一副试毒先锋的架势。
顾晟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这人够真性情，也是真勇。
不过看他吃下去后神色如常，确实没什么异样。
他摇摇头收回视线，一低头，却正对上温涵悄悄仰起的小脸。
她不知悄悄等了多久，直到他目光落下，眼底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才终于藏不住。
“吃吧。”
她眼睛倏地一亮，立刻拿起了手边的餐具，小脑袋随即埋了下去。
顾晟看着她专注进食的发顶，目光微动，视线转而扫过同桌的另外四人。
两名临世人各自带了一位同伴，一男一女，都未戴戒指。
“啧，还能这样。”
他心下了然。
不过那些被带者，都是没戴戒指的。
“这个好吃。”
耳边响起一声轻软的提醒。
顾晟转头，温涵正举着叉子，一块雪白的鱼肉递到他面前。
她仰着脸，眼神干净，动作再自然不过。
顾晟一愣。
她也愣。
“......”
温涵眼底的慌乱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她刚才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总和她分食的姐姐。
手僵在半空，收回来不是，举着也不是。
顾晟嘴角微动，反应比她快。
他微微倾身，就着她举着的叉子，自然地将那块鱼肉咬了下来。
“谢谢。”
他语气如常。
温涵的脸“唰”地红了。
她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藏进盘子里。
“羞死人了......”
她感觉心脏都在胸腔里擂着鼓。
看来短时间内，她是没勇气再抬头了。
顾晟看着那颗几乎要埋进桌底的小脑袋，嘴角微抬。
拒绝她并不难，但不该是这次。
那点笑意还未达眼底，便已悄然敛去。
他视线顺势抬起，穿透眼前的暖光与雨幕，精准地投向酒店对面的大楼天台。
黑暗中，似乎有目光隔空相撞。
............
对面天台，任缺下意识眯起了眼。
嘶——
那对腻歪的男女......
隔着流淌着光痕的玻璃，远处那个男人的侧影轮廓，莫名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熟悉感。
晃动的光影扭曲了视线，终究没能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