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在思陵外的酸枣林里蹲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夕阳把封土堆的影子拉成一道歪斜的长蛇。这片陵寝比长陵简陋太多,红墙斑驳得像老人皴裂的皮肤,棂星门的石柱上缠着枯萎的牵牛花,花瓣烂在石缝里,透出股腐甜的气息。他摸出那张十三陵全图,思陵位置的问号被夕阳照得发烫,边缘的“谷之尽头”四个字像是活了过来,笔画扭曲成缠绕的藤蔓。
按照地图标注的秘道入口,在明楼后的柏树下挖到第三铲时,洛阳铲碰到了硬物。不是砖石,是块带着木纹的木板,边缘嵌着铜钉,钉帽上铸着谷穗图案——和长陵青铜钥匙上的纹样如出一辙。吴迪用工兵铲撬开木板,下面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道青砖砌成的拱券,砖缝里塞着晒干的谷壳,踩上去簌簌作响。
拱券尽头的石门上没有锁孔,却刻着幅奇怪的浮雕:一个帝王打扮的人跪在田埂上,手里捧着饱满的谷穗,谷粒坠落的轨迹连成一串数字——“崇祯十七年”。吴迪想起史书记载,崇祯自缢那年正是十七年,而思陵原本是他贵妃的墓,后来才仓促改建成帝陵。他试着用长陵找到的谷穗钥匙去碰浮雕,钥匙刚触到“七”字,石门突然发出碾米般的声响,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黑暗。
一股混合着陈米香和尸臭的气味涌出来,吴迪举着狼眼手电往里照,甬道两侧的壁龛里摆满陶罐,罐口用布封口,布上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第七颗星的位置同样空着。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个陶罐,对应着崇祯在位的十七年。走到第三个陶罐时,布突然动了一下,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呼吸,吴迪用手电凑近,看见布上的朱砂星图正在渗出血珠,顺着罐身往下流,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洼。
“这些罐子里装的不是谷物。”他想起长陵粮仓里那些裹着血的谷粒,伸手去解第四个陶罐的封口布。指尖刚碰到布面,整排陶罐突然剧烈晃动,罐口的布同时破裂,从里面滚出的不是谷粒,而是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球,表面裹着潮湿的谷壳,像是某种畸形的果实。其中一颗球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嵌着的眼珠,正死死盯着他。
吴迪后退时撞到了身后的石壁,手电光扫过之处,发现甬道两侧的墙砖上刻满了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个数字:“王二,三石”、“李五,五石”、“赵六,一石”……数字的总和加起来,恰好是十七万石——史书记载思陵囤积的粮食总量。他突然明白,这些名字不是随葬的士兵,而是“谷物”的来源,所谓“一斤抵三命”,说的根本不是粮食重量。
甬道尽头的主墓室没有棺椁,只有个巨大的石碾,碾盘上刻着“太仓”二字,周围的地面铺着层厚厚的谷壳,踩上去像陷进流沙。石碾旁站着尊文官石像,手里捧着的不是笏板,而是本打开的账簿,上面用朱砂写着“崇祯十七年,入库零石,出库十七万石”。吴迪凑近看时,石像的眼睛突然转动,眼珠是用琉璃做的,映出他身后的景象——那些从陶罐里滚出的谷壳球正在膨胀,表面裂开更多缝隙,露出里面蠕动的血肉。
“出库十七万石……”吴迪突然想起李自成攻破北京时,思陵的粮仓早已空空如也。这些“谷物”到底去了哪里?他用手电照向石碾下方,发现碾盘与地面的缝隙里嵌着半块玉佩,形状恰好能与坤舆玉佩的另一半拼合。将两块玉佩扣在一起的瞬间,石碾突然转动起来,碾齿间挤出暗红色的浆液,顺着刻痕流成“卍”字纹,在谷壳上烧出焦痕。
主墓室的穹顶突然垂下十二条铁链,链端挂着的不是灯盏,而是十二具穿着明代军服的干尸,每个尸身都被铁钩穿过肩胛骨,脚下踩着的陶罐里盛满谷壳。吴迪认出其中一具干尸的腰间挂着块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佥事”,这是负责皇陵守卫的官职,怎么会被吊在这里?
石碾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浆液在地面汇成小溪,那些谷壳球被浆液浸泡后开始融化,露出里面包裹的尸骨——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被拆散的四肢和躯干,拼凑得像谷穗一样。吴迪突然闻到甬道方向传来谷物烘焙的香气,回头时看见那些刻在墙上的人名正在渗出汁液,顺着砖缝流进石碾,被碾成更细的浆液。
“这不是粮仓,是祭坛。”他抓起账簿翻看,后面的空白页上用鲜血写着几行字:“谷生于人,人死于谷,循环往复,永无终焉”。字迹扭曲得像是在哭嚎,墨迹未干的样子,不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吴迪突然想起1937年那张老照片,“谷未熟”三个字或许不是指粮食,而是这些用活人培育的“谷尸”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石碾突然停了下来,碾盘中央的凹槽里浮出一卷黄绸,上面盖着“大明崇祯之宝”的印玺。展开黄绸的瞬间,吴迪的呼吸差点停滞——上面不是诏书,而是张名单,列着十七万人的名字,最后一行写着“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尽数入仓”。这一天,正是崇祯自缢的日子。
“他把全城百姓都变成了‘谷物’。”吴迪的手指止不住发抖,黄绸的边缘绣着幅微型地图,标记着思陵地宫的另一条出口,通往十公里外的金山口。那里是明代太监的墓地,祖父笔记里曾提到过,金山口有座“谷神庙”,供奉的神像手里握着把能“断生死”的镰刀。
主墓室的地面突然塌陷,吴迪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铁链,干尸的手臂应声断裂,露出里面填充的谷壳。他借着狼眼手电的光看见脚下的黑洞里堆满了谷壳球,无数只手从球缝里伸出来,像是在向上攀爬。石碾上方的穹顶裂开道缝,落下的碎石砸在碾盘上,溅起的浆液里混着细小的牙齿。
“必须找到那把镰刀。”吴迪将黄绸塞进怀里,顺着铁链爬到石碾顶部,发现碾轴上缠着根麻绳,拉拽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主墓室北侧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道旁的壁龛里摆着陶制的镰刀,刀刃闪着寒光,像是刚磨过不久。
窄道尽头的石阶湿漉漉的,像是刚有人走过。吴迪往上爬时,指尖摸到石阶侧面的刻痕,是串数字:“1937,1949,1966”。这几个年份让他心头一紧——1937年照片上的挖掘,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考古调查,1966年特殊时期的破坏,难道每个年代都有人来过这里?
爬到石阶顶端,眼前出现间方形石室,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青铜匣子,形状与长陵的青铜盒子完全相同。匣子上的锁是镰刀形状的,吴迪试着用长陵的谷穗钥匙去开,锁芯转动的瞬间,石室的墙壁突然渗出谷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迅速打开匣子,里面没有竹简,只有块黑色的玉佩,上面刻着个“谷”字,与坤舆玉佩放在一起时,三块玉佩自动拼成个完整的圆,表面浮现出整座北京城的地下脉络,所有皇陵都被红线连接,最终汇聚在金山口的位置。
“原来十三陵的地宫是相通的。”吴迪刚把玉佩塞进背包,石室的门突然关上,墙壁渗出的谷壳已经没过脚踝,那些谷壳里夹杂着细小的骨头,像是被碾碎的人骨。他摸出工兵铲在石壁上乱敲,发现东侧的墙砖是空的,砸开后露出的通道里飘出熟悉的檀香,与孝陵、长陵的香气一脉相承。
顺着通道跑出去的瞬间,吴迪发现自己站在座破败的庙宇前,门楣上的“谷神庙”三个字已经模糊不清,院里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还是热的。庙内的神像果然握着把青铜镰刀,刀身上刻着与石碾相同的“太仓”二字。神像底座的缝隙里塞着张泛黄的纸,是张1966年的考古队员名单,其中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住——正是祖父的名字。
“祖父来过这里。”吴迪的心跳突然加速,名单背面画着个简易的星图,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星被涂成黑色,旁边写着“补星者,人也”。他想起青铜镜里那个与祖父相似的老者,难道祖父就是所谓的“补星者”?庙外传来脚步声,吴迪迅速躲到神像后面,看见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老者的左手缺了根小指,与孝陵水洼里映出的龙袍老者一模一样。
“坤舆已齐,该补第七星了。”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的石碾,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的,竟是半块北斗七星的玉佩,形状恰好能与吴迪找到的三块玉佩拼成完整的七星图。另外两个人抬着个麻袋放在神像前,麻袋里传出呜咽声,像是有活人被塞在里面。
吴迪握紧工兵铲,看着老者拿起青铜镰刀,刀光在昏暗的庙里闪过。他突然明白“补星者”的真正含义——所谓补全北斗第七星,根本不是用玉佩,而是用活人献祭。祖父当年或许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在笔记里留下那么多隐晦的线索。
麻袋被解开的瞬间,里面滚出的不是活人,而是颗巨大的谷壳球,表面刻着现代的身份证号码。老者举起镰刀的刹那,吴迪从神像后冲出来,用工兵铲狠狠砸向他的手腕。镰刀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另外两个人,他们转身时,吴迪看见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挂着块玉佩,与青铜镜背面的凤纹完全相同。
“是你们在跟踪我。”吴迪认出这两个人曾出现在长陵的游客中,当时还以为只是巧合。老者捂着流血的手腕冷笑:“我们是守陵人,从永乐年到现在,世代守护谷神的秘密。你祖父想毁掉这一切,结果变成了第七星的养料。”他指向神像后面的石壁,那里刻着排模糊的字,最下面一行是祖父的名字,旁边标着“1972,补星”。
吴迪的脑子“嗡”的一声,1972年正是祖父失踪的年份。他突然想起祖父笔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指甲刻着个“谷”字,笔画里嵌着细小的谷壳。原来祖父不是失踪,是被当成了“祭品”。愤怒像岩浆般涌上头顶,他抓起地上的青铜镰刀,朝着老者砍过去,却被另外两个人死死按住。
老者捡起镰刀,一步步逼近:“坤舆玉佩能开启所有陵寝,现在七星将补,新的谷物即将丰收。你既然能集齐三块玉佩,就该明白自己的宿命——成为新的补星者。”他举起镰刀的瞬间,神像突然剧烈晃动,握着的青铜镰刀自动出鞘,在空中转了个圈,直直插向石碾的方向。
庙宇的地面裂开道缝,吴迪趁机推开按住他的人,抓起背包就往外跑。身后传来老者的怒吼和谷物爆裂的声音,他回头时看见谷神庙的屋顶正在塌陷,神像手里的镰刀射出道金光,将整个庙宇笼罩。那些谷壳球在金光中炸开,飞出无数黑色的羽毛,像是无数只乌鸦冲向天空。
跑出金山口时,吴迪发现手里还攥着那三块玉佩,拼合的圆镜上映出他自己的脸,镜中突然闪过祖父的笑容,与青铜镜里那个考古队员老者的脸渐渐重合。他突然明白,祖父或许没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就像那些阴兵和谷尸。
夜幕降临时,吴迪坐在十三陵水库的岸边,看着月光在水面碎成银片。背包里的黄绸名单上,十七万人的名字正在逐渐消失,被新的字迹取代——都是近年来失踪人口的信息。他摸出那把青铜镰刀,刀身上的“太仓”二字正在发光,映出远处的北京城,地下的脉络像血管般清晰,无数红色的光点正在移动,朝着十三陵的方向汇聚。
“新的谷物……”吴迪喃喃自语,想起老者说的话。看来这场延续了六百年的“屯垦”从未停止,那些失踪的人,都成了新的“种子”。他突然想起坤舆玉佩上映出的北京地下脉络,终点不是金山口,而是市中心的故宫——那里曾是明代的皇宫,藏着朱棣最初的秘密。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里面浮起半块北斗七星玉佩,恰好是老者手里的那半块。吴迪知道,下一站必须去故宫。那里藏着的,或许是开启所有谜团的最后一把钥匙,是终结这场恐怖循环的唯一希望,也是他与祖父重逢的唯一可能。他将三块玉佩收好,青铜镰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出发。远处的故宫角楼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飞檐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等待着新的“补星者”到来。
吴迪混在晨练的人群里钻进故宫时,裤脚还沾着十三陵水库的露水。太和殿前的丹陛石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龙纹浮雕的鳞片间嵌着细小的谷壳,和思陵石碾缝里的一模一样。他摸出坤舆玉佩拼合成的圆镜,镜面映出的丹陛石上,龙爪的位置多了个不起眼的凹槽,大小恰好能容纳那半块北斗七星玉佩。
昨夜从水库捞起的半块玉佩还带着水腥气,玉质暗沉,上面刻着的北斗第七星位置空着,边缘却有新鲜的磨损痕迹——像是刚被人摸过不久。吴迪趁着保安转身的间隙,蹲在丹陛石前假装系鞋带,将玉佩按进凹槽的瞬间,石面突然微微下沉,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龙纹浮雕的眼睛里渗出两滴暗红色的液珠,顺着龙角滚落,在地面晕开成小小的血花。
“果然藏在这里。”他想起祖父笔记里夹着的老照片,1972年故宫大修时,工匠曾在丹陛石下发现过“异常空洞”,但后来的报告里只字未提。此刻玉佩与凹槽严丝合缝,镜面突然亮起,映出丹陛石下的通道,石阶蜿蜒向下,两侧的墙壁上布满谷穗形状的灯台,每个灯台里都燃着幽绿的火焰,照亮了墙上的壁画——不是帝王将相,而是无数平民在田地里耕作,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七颗血红的星辰。
通道入口藏在龙尾的鳞片下,吴迪侧身钻进去时,后背蹭到石壁上的刻痕,是串梵文。他在西安碑林见过类似的文字,是唐代“镇墓咒”的变体,大意是“入此道者,永为谷奴”。脚下的石阶带着潮意,每级台阶的边缘都嵌着细小的人骨,像是被无数人踩碎的指节。
走到第三十三级台阶时,前方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吴迪举着狼眼手电照过去,通道的拐角处蹲着个穿明代服饰的小女孩,手里把玩着颗谷壳球,球表面的缝隙里露出半只眼睛。“你是来送新种子的吗?”女孩抬头时,吴迪发现她的瞳孔是谷粒的形状,“上次来的老爷爷说,等七星补齐,我们就能长出新的根了。”
“老爷爷?”吴迪心头一紧,“他长什么样?”
女孩用手指在墙上画了个缺指的左手,正是孝陵水洼里龙袍老者的模样。“他说自己是守陵人的头,”女孩把谷壳球抛向空中,球裂开的瞬间,里面飞出只黑色的飞蛾,翅膀上印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他还说,故宫的地底下藏着‘谷母’,所有的谷物都是她的孩子。”
飞蛾撞在前方的石壁上,化作一滩绿色的浆液,石壁应声裂开道缝,露出后面的密室。密室中央的石台上跪着尊玉像,通体翠绿,像是用整块翡翠雕成的,却长着谷物的根系,从石台缝隙里钻出来,在地面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玉像的脸是张女人的面容,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正对着吴迪的方向,嘴角似乎还带着微笑。
“这就是谷母?”吴迪凑近看时,发现玉像的胸口嵌着块玉佩,与他手中的北斗七星玉佩恰好能拼成完整的星座。玉像的底座刻着行小字:“永乐四年,成祖植谷于此”,旁边还有行模糊的批注,像是后来添上去的:“崇祯十七年,补以龙血”。
他刚要伸手去碰玉佩,玉像的眼睛突然转动,红宝石射出两道红光,照在地面的根须网上,那些根系开始疯狂生长,顺着吴迪的脚踝往上爬。他用工兵铲砍断根须,断面处渗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暗红色的血,溅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蚀出细小的孔洞。
“她饿了。”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每次有人来,她都要吃点东西才能长大。”吴迪回头时,发现女孩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浮现出谷粒的纹路,“上次的老爷爷喂了她好多好多人,这次该轮到你了。”
密室的穹顶突然垂下无数根须,像毒蛇般缠向吴迪的脖子。他猛地将北斗七星玉佩按向玉像胸口,两块玉佩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玉像的红宝石眼睛迸裂,流出的浆液在地面组成一张巨大的星图,与坤舆镜中的北京地下脉络完全重合。根须网突然收缩,露出下面的暗格,里面躺着一卷皮质账本,封面写着“太仓秘录”。
翻开账本的瞬间,吴迪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里面记载的不是粮食账目,而是历代“谷母”的“喂食”记录:永乐年间用战俘,万历年间用流民,崇祯年间用全城百姓……最后一页的日期是2023年,下面写着“待补:第七星”,旁边画着个小小的人影,轮廓与吴迪惊人地相似。
“原来第七星不是指玉佩,是人。”他突然想起守陵人老者说的“补星者”,祖父的名字出现在万历年间的记录里,旁边标着“备用”,而他自己的名字,已经被写在了最后一行。密室的根须再次袭来,这次的速度快得惊人,吴迪抓起账本就往裂缝跑,身后的玉像正在碎裂,翠绿的碎片里滚出无数谷粒,每个谷粒上都印着张人脸。
跑出通道时,小女孩已经消失了,只有墙上的缺指手印还在渗血。吴迪顺着石阶往上爬,发现每级台阶的人骨都在微微蠕动,像是要组合成完整的骨架。他数到第三十三级时,石阶突然翻转,这次下面不是空洞,而是密密麻麻的飞蛾,翅膀上的北斗七星图案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是无数双眼睛。
回到丹陛石前时,晨练的人群已经散去,保安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吴迪假装拍掉身上的灰尘,将账本塞进背包,坤舆镜突然发烫,镜面映出的故宫地下,无数红色的光点正在向中心汇聚——那里是坤宁宫的位置,史书记载崇祯自缢前,曾在坤宁宫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女儿。
他混在旅游团里走进坤宁宫,殿内的地砖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按照镜中显示的位置,在“御座”后方的地砖上跺了三下,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壁上缠着铁链,链环上挂着无数铜铃,铃身刻着“锦衣卫”三个字,摇晃时发出的不是铃声,而是女人的哭声。
顺着铁链往下爬了约摸十米,双脚落在潮湿的泥土上。这里像是间巨大的地下室,四周堆满了陶瓮,每个瓮口都插着根铜管,通向地面的方向。吴迪打开个陶瓮,里面装着的不是谷物,而是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和孝陵石塔里的香气一模一样。他用手指蘸了点尝了尝,味道像极了蜂蜜,却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地下室的中央有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刻满了人名,最上面的是“朱棣”,最下面的是个空白,旁边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第七星的位置正好对着空白处。树下埋着个青铜箱子,锁是北斗七星的形状,吴迪用完整的玉佩打开箱子,里面躺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截干枯的树枝,上面结着颗黑色的果实,像是没有成熟的谷穗。
“这是谷母的种子。”吴迪想起女孩的话,突然明白朱棣当年不是在皇陵屯田,而是在培育某种以活人为养分的怪物。他刚拿起树枝,陶瓮里的液体突然开始沸腾,铜管里传出无数人的哀嚎,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管道爬下来。
地下室的墙壁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后面的通道,守陵人老者带着两个手下站在那里,手里的青铜镰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你果然找到了这里,”老者的缺指左手握着个锦盒,“谷母每六百年结果一次,这次的果实成熟后,就能让所有守陵人获得永生。”
锦盒打开的瞬间,里面露出颗跳动的心脏,表面覆盖着谷壳,每跳一下,地下室的陶瓮就震动一次。“这是用第七星的心头血喂大的,”老者将心脏抛向老槐树,“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把你的血滴在果实上。”
吴迪突然想起账本里的记录,崇祯当年不是在思陵囤积粮食,而是把全城百姓的血通过铜管引到这里,用来浇灌谷母的种子。那些所谓的“谷物”,根本就是用血肉培育的果实。他握紧工兵铲,看着老者身后的通道里,无数谷壳球正在滚动,每个球里都裹着挣扎的人影——都是近年来失踪的人口。
“你祖父当年想毁掉种子,结果被我们做成了肥料,”老者一步步逼近,“现在轮到你了,补全第七星,让谷母重现人间。”他举起青铜镰刀的瞬间,老槐树上的人名突然开始渗血,顺着树干流到黑色果实上,果实表面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牙齿。
吴迪突然将手中的树枝抛向老者,趁他躲闪的瞬间转身就跑。陶瓮里的液体已经溢出来,在地面汇成小溪,踩上去像陷进泥沼。他冲进墙壁的裂缝,身后传来老者的怒吼和果实爆裂的声音,回头时看见那颗黑色的果实裂开,飞出无数黑色的飞蛾,翅膀上的北斗七星图案正在逐渐变得完整。
跑出坤宁宫时,故宫的游客突然多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瞳孔里映出北斗七星的图案。吴迪混在人群里往外跑,发现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个小小的谷穗手链,和守陵人老者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谷母的孩子。”吴迪摸出背包里的青铜箱子,里面的树枝已经生根发芽,长出细小的根须,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他突然想起地下室的铜管通向地面,那些游客恐怕都成了谷母的养分。
跑出故宫的午门时,吴迪看见广场上的人们正在抬头望天,天空中出现了七颗血红的星辰,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第七颗星的位置虽然黯淡,却在缓缓变亮。守陵人老者站在角楼上,手里的青铜镰刀指向天空,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吴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谷母的果实已经成熟,那些被感染的游客很快就会变成新的谷壳球,而他,是阻止这一切的最后希望。他摸出坤舆镜,镜面映出的北京地下,所有的红色光点都汇聚到了天坛的位置——那里是明清两代祭天的场所,或许藏着克制谷母的秘密。
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往天坛的方向移动,步伐整齐得像被操控的傀儡。吴迪混在人群里,看着他们手腕上的谷穗手链越来越亮,突然明白守陵人老者的真正目的——不是让谷母重现,而是用整座城市的人作为祭品,让谷母的果实升入天空,成为新的星辰。
他摸出那截生根的树枝,根须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臂,皮肤传来刺痛感,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吴迪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树枝彻底钻进身体前赶到天坛。他看着远处的祈年殿在夕阳中泛着金光,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天道循环,谷生于土,亦归于土”。
或许破解这一切的关键,不是毁掉谷母,而是让她回归大地。吴迪握紧手中的青铜镰刀,随着人流向天坛走去,手臂上的根须正在开出细小的花朵,花瓣是诡异的绿色,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天空中的第七颗星越来越亮,像是在催促着最后的献祭。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