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答应。”何韵回答，“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无法和慕家对抗。”
慕朝然问：“如果你对抗呢？”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从一开始的尴尬，不知所措，到渐渐融洽，聊起往事，再到现在，有点硝烟味了。
何韵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人情世故，怎么会不知道慕朝然话里的意思。
慕朝然是觉得，她可以摆脱慕家，不受慕家控制，带着他一起离开，母子俩相依为命。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何韵如实回答，“慕家老爷子找到我之后，给了我三天的考虑时间。这三天里，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可以养活你，我可以去工作，只是没办法大富大贵，不过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肯定还是有的。我何必看慕家的脸色，受这种气，连儿子都无法保住呢？”
“但是朝然啊……有一件事，让我彻底的断了这个念头。”
“什么事。”
慕朝然看似问得不经意，也不在乎，可是他却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着，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
“你那时候还很小，才几个月大，每天都要喝牛奶，奶粉消耗大，几天就能喝完一罐。”何韵说，“当时都是你爸在买，我没有花钱买过。而那几天，我和慕家谈判的时候，你爸也被禁足了，我只能靠自己。”
“于是我就去买奶粉，我并不知道，奶粉的差价可以那么大……有几十块一罐的，也有几百几千的。店员问我要买哪种，并且很自然而然的将我带到了贵价区。她认为，我看起来是高价奶粉的购买者。”
“事实上你喝的奶粉，确实是最贵的，还是进口的。可我看见价格标签的时候，我发现我根本买不起。一罐可以，两罐三罐呢？吃一个月吃两年呢？我该怎么办，负担得起吗？”
慕朝然淡淡开口：“几十块钱的奶粉，也可以养活一个婴儿。”
他并不觉得，他一定就要喝最好的，锦衣玉食。
何韵却回答：“但我不希望我的儿子，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我已经生活在最底层，被人瞧不起，被迫卖笑，我的儿子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辙！”
慕朝然薄唇微微一抿。
“我当即就离开了商店，去了慕家老宅，见到了慕老爷子，将你亲手交给了他。”何韵苦笑道，“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因为我怕我会掉眼泪，我还怕我会舍不得。”
“我转身就走，哪怕心里再痛……跟着我，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但是留在慕家，你这一辈子，可以用着最顶级奢华的生活。哪怕你不成材，你也是慕家的血脉。”
这就是何韵的想法。
最终，她还是决定为了儿子的一生考虑。
慕家可以给慕朝然的，是她一生都给不起的。
她不能太自私，她要为慕朝然考虑。
慕朝然喉结滚了滚，淡淡的表情总算是有所松动，不再是冷冷的。
所以……
不是母亲抛弃了他，而是，为了他更好的未来，才忍痛将他交给了慕家。
是他，误解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林惜歌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她想，在这一秒钟，慕朝然内心深处三十年的执念，也该烟消云散了。
她为他欣慰。
何韵再次出声：“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你如今这般的风光和成功，都是因为你养在慕家。如果你跟着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母亲，那么只能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朝然，人就活这一世，要风风光光，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要活得让人羡慕和仰望。”
“当然，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是你自己争气，我为你骄傲，也为你自豪。如果再来一次……”
何韵语气变得坚定：“我也还会是这样的想法，不曾改变。”
身为母亲，自然想要将儿子托举得高高的。
慕朝然“嗯”了一声。
他更多的是当一个倾听者，听着何韵的诉说，絮絮叨叨。
同时，他心里的那个结，也解开了。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结。
“你为什么要去夜店酒吧工作，”慕朝然低声问，“你完全可以寻找一个更体面的工作，哪怕是端茶倒水当服务员，那也堂堂正正，干干净净。”
何韵诧异的看着他。
他有些不理解。
他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何韵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奇怪。
一时间，慕朝然的心里也变得七上八下。
他好像没有说错话吧。
“我，我没有想到，从见面到现在，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询问我的工作。”何韵回答，“所以你更在意的，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的工作让你蒙羞……”
慕朝然说话向来惜字如金。
只有在林惜歌面前，表达爱意和心里话时，他才会长篇大论。
何韵也看出来了他寡言少语的性格。
但没想到，他会如此介意她的工作，介意到特意当面询问。
“可你就是在夜店上班，”慕朝然音色微微一重，“而不是清清白白的上班。”
何韵的眼泪哗的就掉了下来。
而且，她哭得很凶很凶。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还哭出了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纸巾都擦了一张又一张，堆成了小山。
慕朝然也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面对林惜歌的眼泪时，都束手无策，何况面对生母。
尤其是何韵还哭得这么厉害。
他都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哭成这样，好像要把一辈子受过的委屈心酸都给哭出来……
过了几分钟了，也不见何韵有半分停止的意思。
慕朝然想，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了何韵。
何韵没有接。
慕朝然想，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或者，将纸巾塞到她的手里，会更好一些？
所以，慕朝然起身了，准备走到何韵的身边。
但是他一下子过于粗心，没有注意到茶桌上摆放的托盘。
一起身，一动一碰，托盘被他的衣角扫落，摔落在地。
砰——
乒乒乓乓——
东西掉了一地，一片狼藉。
慕朝然低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