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清心之音
夜深，镇子变得更加寂静，唯有一曲悠扬琴声隐隐传进万家窗内。
这一夜，每个人都睡得很熟很熟。或许是风波后的片刻安宁，让很多时刻戒备的人能够短暂调整，虽然不能完全放下警惕，松弛神经，只能在睡梦中忘却腥风血雨，逃离纷扰江湖事，但也已是分外珍贵。
漫长的一天，驱散疲惫，在危机中开始，在平和中结束。
旋律婉转，澄澈空灵，寻常人闻之，可清心宁神，消除浊气；习武之人闻之，不仅能够涤荡杀气，还可以疗愈内伤，提升功力。
整整一夜，竟让无数人在沉眠中得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破晓时分，晨雾笼罩的远山处，一个抚琴的身影若隐若现。席地而坐，俯瞰万物，藐视苍穹，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入他法眼。他身上傲气依旧，霸气依旧，唯独增添了些许暮气，让他的背影看起来老了几岁。
“几日不见，风谷主似乎苍老了。”
“洛宫主见笑，本就过了知命之年，岂会不老？”
凌瑶和轻思的出现，间接暴露了洛娉婷的身份，旁人眼中的她们不过是几位样貌出众的女子，而风无垢不是普通人，看穿她们的身份、知晓她们的关系也就是一眼的事儿。
洛娉婷似乎有所准备，听到这个称呼并没有多么意外的反应。决定在关外客栈设局救人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放下了对身份的掩饰。
“我指的是你的心。”
“心？”
“若是换做从前，你断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也奏不出如此纯净的曲子。你的心老了，你的情也就柔了，你的心中也不再只有一个恨。”
“是吗？本座倒不觉得。”
风无垢故作骄傲，洛娉婷自愧不如。
“我以为那两个孩子得以安歇是我特制的凝香起了作用，直到听到这琴声，我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比起风谷主耗尽心血的琴音，我那点玩意儿不过是雕虫小技。”
“宫主切莫妄自菲薄，正是有了香与琴相辅相成，才让她的内伤得以复原得快些。”
“这才是亲人之间该做的事，却不知先前你为何一直苦苦相逼？”
关于风无垢与晓风之间的恩恩怨怨，洛娉婷基本得悉了其中的七七八八，先前疑惑的，后来不解的，都有了明确的答案。她以为再次见到眼前人必是针锋相对，恶语相向，却不曾想是眼下的这般情景，又是这般的心平气和。
大抵是琴曲奏效，令她的戾气减轻不少。
“看来神算子也是上了年纪，废话都变多了。”
风无垢冷哼一声，沉下气，迎着初升的日光将最后一遍的清心曲弹奏完毕。
一瞬间的万籁俱寂，一瞬间的司晨报晓。
他的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静。
洛娉婷在一旁望着沐浴在第一缕晨光下的风无垢，无论如何也无法同那个自己认知里表面刚正不阿实际穷凶极恶的唐天毅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带有几分文人气质的人会做出那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她递给风无垢一个小瓶，没有说是什么药。
风无垢接过瓶子，倒出一粒直接吞了下去。
“都不看看是什么东西就吃，不像你啊。”
“扶风仙子给的自是良药，岂有不吃之理？”
若论毒，风无垢自恃江湖之中无人可及；
若论医，在洛娉婷面前他自认仍有逊色。
他自信洛娉婷拿不出能够让自己轻易中招的毒，更认定她不会干明面伤人的蠢事。
当然，他对自己的举动同样感到一丝丝意外，因为在他吃下去的那一刻，内心毫无防备。他十年如一日的戒心，在洛娉婷这一颗药面前，消散了。
昨日晓风的一个举动，终究还是在潜移默化间对他产生了影响。
“我可能真的老了……”
短短几个字，充满悲悯之意，悲的是他自己，悯的不止她一个。
因果循环，他当初种下恶因时，不曾想过有一天结出的果子会自己咽下。
心老了。
心慈了。
心软了。
他望着远处的归雨楼，许多不算很久之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洛娉婷见他如此，默默向后退去，如她悄悄前来一般悄悄离去。
“洛宫主，琴曲之事无需多言。”
“哦？你不希望她对你有所改观？”
“改观？呵，我不稀罕，她也不会。”
“也是。”
一段深入到难以剥离的恩恩怨怨，拖欠越多，结局就会越惨烈。外人的干涉，改变不了局中人的命运，还容易被局中人改写命运。
喧闹初起，渐渐恢复的人烟渐渐掩盖纷扰的江湖气。
洛娉婷回到归雨楼时，晓风就站在柜台后面安安静静写字、盘算，戴着从前那方面纱，做着从前做惯了的事，好像她大伤痊愈后再没迈出过此地一样。
“最近没有开张的打算，这些琐事留给他们去做就好。”
“顺手的事，几笔就写好了。”
“你感觉如何？”
“他弹了一夜琴，再重的伤也该痊愈了。”
“他不让我说，怕是也想不到你早已察觉。”
“姑姑莫要忘记他与先父是亲兄弟……”
琴音入耳，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指法，晓风恍惚间看见父母于院中亭下琴瑟和鸣的温馨画面。
她循声靠近，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只见苏菀菀抬起头笑盈盈望着她，温柔唤着她的名字：“清儿，到娘亲身边来。”
晓风不受控制地走到苏菀菀面前，苏菀菀用抚琴的手举着丝帕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累坏了吧？你年纪还小，偶尔偷个懒没关系的。”
在这双明亮的眸子里，映照出晓风懵懂的模样，她看见的是十岁出头年纪的自己，是那个日日苦练到衣服被汗水浸透的自己。
她知道，这一刻的所念所感皆是梦；
她记得，这一幕的所见所闻真实存在过。
双亲抚琴，陪她习武练功，苏菀菀总是担心她练得太辛苦不时要喊她休息，而风天扬虽然总是默默无言，但是他对女儿的支持与爱护皆藏在琴弦之间流露到曲调之中。
他当时所奏，便是同一首清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