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地下宫殿深处,空气粘稠,呼吸间尽是万年尘埃与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巨大的血色石门矗立在尽头,门扉上刻满了扭曲阴邪的符文,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吸吮着弥漫的死气。
石门之下,两拨人马剑拔弩张,森然杀机与贪婪的热望在昏暗中对撞。
黄泉谷三人身着暗沉法袍,站位看似随意,实则暗合三才阵势,气息勾连,阴冷的法力波动连成一片,如潮水般缓缓涨落。
为首的枯槁修士,面皮干瘪贴在骨头上,唯有一双眼睛幽光闪烁,死死盯住对面的妖族。他手中一根白骨幡微微晃动,幡面上黑气缭绕,发出阵阵勾魂摄魄的呜咽声。
对面,两名妖修显出了部分本体特征。
一者额生独角,皮肤覆盖着暗青鳞片,十指尖锐如钩,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咆哮;另一者双目碧绿,竖瞳森冷,身后一条钢鞭似的长尾不安分地扫动着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方才短短十数息的交锋,殿内散落的碎石与几处新添的深刻爪痕、焦黑法术印记便是证明。双方都试探出了对方斤两,硬拼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徒让那血尸宗宝库成了镜花水月。
“哼,妖孽,倒是有些蛮力。”枯槁修士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再斗下去,谁也落不了好。不如暂且合作,先开了这石门再说!”
独角妖修狞笑:“合作?凭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虫子,也配?”话虽如此,他周身鼓荡的妖气却稍稍收敛。
“石门需血祭方能开启。”枯槁修士目光转向一旁,“祭品现成,何必浪费?”
角落处,刘星云和玉林苏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周身被暗黄色的光索捆得结结实实,法力彻底被封禁。
玉林苏脸色苍白,贝齿紧咬下唇,眼中尽是屈辱与焦急。刘星云试图挣扎,光索却越收越紧,深深勒入皮肉,引得旁边看守的一名黄泉谷弟子发出一声嗤笑。
“师兄,何必与畜生多言,速速血祭,取了宝物才是正理!”另一名黄泉谷弟子催促道,他手中握着一柄漆黑匕首,刃尖对准了刘星云的咽喉,蠢蠢欲动。
碧瞳妖修舔了舔嘴唇,竖瞳扫过两名“祭品”,最终落在枯槁修士脸上:“血晶玉髓归我们,其他的归你们。若敢耍花样……”他尾巴猛地一抽,将身旁一块人头大的石头抽得粉碎。
“自然。”枯槁修士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立下心魔誓言即可。”
双方迅速以心魔起誓,短暂而脆弱的同盟就此达成。压抑的气氛稍缓,但戒备并未减少分毫。
两名俘虏被粗暴地拖到血色石门前。离得近了,更觉那石门邪异惊人,门上的符文似乎感应到鲜活生命的靠近,蠕动得越发急促,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自门内隐隐传出,牵扯着人的气血魂魄。
握着匕首的黄泉谷弟子脸上浮现残忍的兴奋,举起匕首,对准刘星云的心口便要刺下。玉林苏绝望地闭上眼。刘星云目眦欲裂,死亡的阴影骤然扑至!
就在此刻——
“轰隆!!”
整个地下宫殿猛地剧烈摇晃起来!
顶壁簌簌落下大量灰尘和碎石子,仿佛有什么巨物狠狠撞击了宫殿外部。
紧接着,侧后方一处原本被禁制掩盖的墙壁轰然炸开,乱石四射!
数道狼狈不堪的人影随着爆炸的气浪跌撞进来,人人带伤,衣袍破损,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或是触发了什么强大的禁制。
他们闯入后,惊魂未定地看向殿内,待看清场中情形,尤其是那座血色石门和黄泉谷、妖族两方人马时,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一怔。祭献被打断,举着匕首的黄泉谷弟子动作一僵,愕然回头。
枯槁修士和两名妖修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来的不知是敌是友!
“动手!清理掉!”枯槁修士反应极快,厉喝一声,手中白骨幡猛然摇动,滚滚黑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挟着凄厉尖啸,抓向闯入者。
两名妖修也同时暴起。
独角妖修低吼一声,身形暴涨三分,鳞片铮铮作响,化作一道青色狂飙直冲过去,利爪撕破空气。碧瞳妖修长尾如毒鞭抽出,直扫下盘,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闯入者虽惊不乱,为首一人祭出一面青铜小盾,瞬间放大,挡住鬼爪,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黑气与青光四溅。其余人也各施手段,飞剑、符箓、法术光华骤然亮起,与妖族撞在一起。
大殿内顷刻间陷入混战!法术轰鸣,妖气纵横,兵刃碰撞声、嘶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新来的闯入者实力似乎也不弱,虽猝不及防且带伤在身,竟也勉强抵住了黄泉谷和妖族的联手第一波猛攻。
混乱中,无人再第一时间关注两名祭品。
刘星云心脏狂跳,机会!
他猛地扭头看向玉林苏,两人眼中都爆发出求生的炽芒。
他拼命挣扎,但那暗黄光索坚固异常,越是挣扎,束缚越紧,甚至开始灼烧他的皮肤,封锁他试图凝聚的微弱法力。
玉林苏眉心微光急闪,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封而出,但总差了一线,她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强行冲击封印遭到了反噬。
周围的战斗余波不断扩散,一道凌厉的剑气擦着刘星云的头皮飞过,斩落几缕发丝,身后石柱被斩出一道深痕。死亡的威胁非但没有离去,反而更加迫近!
不能再等了!
刘星云眼中掠过一抹疯狂的决绝。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舌尖上!
“噗!”
钻心的剧痛传来,一股温热的精血涌入口腔。他强忍着眩晕感,猛地抬头,对准近在咫尺的血色石门,奋力将口中饱含自身本源精气的舌尖血喷了出去!
殷红的血珠划出一道极细的线,精准地溅射在蠕动着的、邪异无比的血色石门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血珠接触门扉的瞬间,并非滑落,而是如同水滴渗入海绵般,被那些贪婪的符文瞬间吸收殆尽。
下一刹,天地俱寂!
所有打斗声、呼啸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
血色石门之上,所有符文骤然停止蠕动,然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
整座石门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恐怖至极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眠万古的巨兽苏醒,轰然爆发开来!
“嗡——!!!”
一声响彻在所有生灵神魂深处的嗡鸣震撼了整个空间。石门中央,那片原本最为厚重、刻满了狰狞鬼面的区域,血光疯狂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轰!
一道模糊的、完全由粘稠血光和实质化煞气凝聚而成的巨臂,猛地从那旋涡中探出!
这手臂庞大无比,覆盖着暗沉破碎的甲胄碎片,皮肤呈暗紫之色,下面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挣扎嘶嚎,指甲尖锐乌黑,长达数尺,散发着撕裂一切的锋芒。
这血臂出现的毫无征兆,且速度快得超越了筑基修士反应的极限!
它无视了空间距离,甫一出现,便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和源自九幽深处的死寂寒意,径直朝着离得最近、方才欲要行刑的那名黄泉谷弟子抓去!
那弟子脸上的狞笑尚未褪去,惊愕和极致的恐惧才刚刚浮现眼底。
“不——!”枯槁修士发出惊怒交加的嘶吼,试图操控白骨幡救援。
但太迟了。
血臂五指张开,如同捉拿一只小鸡仔般,轻而易举地将其攥在手心。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爆响!
那名筑基圆满境界的黄泉谷弟子,连同他护体的灵光、身上的法袍,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捏爆成一团浓郁的血雾!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血臂攥着那团血雾,猛地缩回石门旋涡之中,隐约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吞咽之声。
全场死寂!
无论是黄泉谷、妖族,还是新来的闯入者,全都僵在原地,被这恐怖骇人的一幕震慑得心神摇曳,浑身冰冷。
血臂蕴含的力量层次,绝对超越了筑基期!
枯槁修士既有恐惧,竟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
然而,祸不单行。
几乎在那名黄泉谷弟子被捏爆成血雾的同一时刻,因石门异变和同门惨死而心神剧震,所有围攻者气息都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紊乱。
一直被忽略的祭品,玉林苏,她眉心那一点急促闪烁的微光,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某种极限!
“铮——!”
一声清越无比、如同九天凤鸣的剑吟声,毫无征兆地响彻地宫,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一道璀璨夺目、纯净无比的白色剑气,自玉林苏眉心骤然迸发而出!
剑气至纯至净,与地宫的阴邪、血门的煞气形成了极端鲜明的对比。它出现的瞬间,仿佛一轮皎月骤然投入污浊的血池,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也将弥漫的阴邪死气强行涤荡驱散!
剑气看似柔和,实则蕴含着无坚不摧、斩灭一切邪祟的恐怖意志!它出现的太突然,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名因同门惨死而心神失守、离得最近的碧瞳妖修!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清亮如月华的剑气已如同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他护体的澎湃妖气,掠过他因极致惊骇而收缩的竖瞳。
剑光一闪而逝。
碧瞳妖修所有的动作、表情瞬间凝固。
下一刻,一道极细的血线自他额头正中浮现,笔直向下,蔓延过鼻梁、嘴唇、下颌、胸膛……
“嗤啦!”
他的身躯竟被这道看似轻灵的剑气,从头到脚,整整齐齐地从中劈成了两半!内脏和鲜血哗啦啦流淌一地,两片尸身沉重地倒地,激起尘埃。
剑气斩灭妖修后,竟未完全消散,残余的凌厉剑意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将靠得稍近的几名修士,无论是黄泉谷弟子、妖族还是新来的闯入者,尽数逼得踉跄后退,气血翻腾,护体灵光明灭不定,脸上尽数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枯槁修士眼睁睁看着又一名同伴被瞬间秒杀,眼角几乎瞪裂!他死死盯着玉林苏,特别是她眉心那逐渐隐去、却仍残留着令人心悸波动的剑纹。
“玄天剑印?!你是中州玉林家……”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震惊。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那个原本被视为蝼蚁祭品的女子身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显然激发那道剑印对她负荷极大,几乎虚脱。但那道残留的剑意,却让她在虚弱中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刘星云挣扎着挪动身体,挡在玉林苏身前,尽管他自己也虚弱不堪,但目光死死扫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眼神凶狠如困兽。
地下宫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而危险。
血门沉寂了下去,那恐怖的血臂并未再次出现,仿佛刚才只是被一滴精血短暂惊醒。但它散发出的威压依旧存在,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新来的闯入者缓过气,警惕地退到一边,显然打算坐山观虎斗。他们伤得不轻,此刻乐得见其他人交手。
黄泉谷只剩两人,妖族只剩独角妖修一名。
双方刚刚立下的誓言因碧瞳妖修之死和玉林苏身份的暴露,显得无比尴尬和脆弱。
枯槁修士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杀意和贪婪压倒了一切。宝库近在眼前,这女子身份特殊,绝不能留!
“杀了他们!”枯槁修士终于嘶声下令,白骨幡再次扬起,目标直指刘星云和虚弱的玉林苏。独角妖修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周身妖气再次爆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之际。
“咳咳……多少年了……总算有点像样的血食……吵醒了老夫的沉眠……”
一个苍老、沙哑、干涩得如同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血色石门旁,那片最浓郁、最深邃的阴影之中,响了起来。
这声音并不大,却诡异地压过了场中所有的杂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直抵神魂深处。
所有人,包括正欲动手的黄泉谷和妖族,包括暗自盘算的新来者,包括绝望中的刘星云和玉林苏,身体全都猛地一僵!
一股远比血臂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绝望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大海,缓缓弥漫开来,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石门旁,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开始扭曲、蠕动。
一道佝偻、干瘦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从阴影中“析”了出来。
他身披一件破烂不堪、沾满污秽的暗色袍子,头发稀疏灰白,乱糟糟地耷拉着,脸上皱纹密布,深陷的眼窝中,两点昏黄的光芒缓缓亮起,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漠然。
他拄着一根歪歪扭扭、如同枯枝般的木杖,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就是这样一道身影,让在场所有修士,从筑基圆满到带伤闯入者,无一例外,如坠冰窟,元神战栗,连动弹一根手指头都难以做到!
老者昏黄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掠过新来的闯入者,掠过黄泉谷修士,掠过独角妖修,最后在那血色石门以及门前的刘星云、玉林苏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他咧开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发出低沉而意味难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