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死寂。
李玄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他引以为傲、用以刁难外客的“问道长廊”。
竟被对方以这种蛮横霸道的方式,在短短时间内摧枯拉朽般彻底破去!
这已非论道,近乎拆台!
廊外观战的李氏子弟们更是鸦雀无声。
先前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早已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
那弥漫而出的残余毁灭与黑暗气息,即便隔着一层水镜,也让他们神魂悸动。
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无形的力量碾碎、吞噬。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道,竟被一个世俗之人破去。
这是颠覆性的!
对他们的思想冲击,也是毁灭性的!
妃暄站在一旁。
清冷的眼眸中复杂之色更浓。
她看向林昊,那道身影静立廊口,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信步闲庭,而非连破三关。
就在这死寂与压抑几乎凝固之时,一道声音自长廊深处幽幽传来:
“小友,何不过来一叙。”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连廊内躁动的法则余波都随之平复少许。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朴素麻衣的老者,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长廊尽头。
他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眼神温润平和。
周身没有任何迫人的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乡间老叟。
然而,李玄通见到此人,脸色猛地一变,竟是躬身便拜,语气无比恭敬。
甚至带着一丝惶恐:“惊扰玄祖清修,弟子罪该万死!”
周围那些骇然的弟子们也如梦初醒。
纷纷躬身行礼,头颅深埋,不敢直视。
场间顿时响起一片杂乱的“拜见玄祖”之声。
妃暄也立刻敛衽行礼,姿态恭谨。
林昊目光微凝。
他的感知何其敏锐,却完全没察觉这老者是何时、如何出现的。
对方站在那里,仿佛已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无迹可寻。
这是一种远高于李玄通之流的境界,返璞归真,深不可测。
麻衣老者——玄祖,并未理会李玄通等人。
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林昊以及他身后的弑与泽维尔身上。
在那双温润眼眸的注视下。
弑的复眼微微转动。
泽维尔阴影般的身躯似乎凝实了一瞬。
连漂浮的光愈水母触手都轻轻蜷缩了一下。
似乎它们都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但玄祖眼中并未流露出如李玄通般的厌恶或轻视。
反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仿佛看到了某种新奇的事物。
“外界竟出了你这等人物。”玄祖缓缓开口,语气平和。
“倚仗外物,饲虫为战,路径虽奇,却能将力量锤炼至此等地步,更兼道心剔透,一眼窥破万法虚妄…有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长廊,语气依旧平淡。
“小友既为论道而来,此地喧杂,非清谈之所,若不嫌弃,可愿随老朽至草庐,饮一杯清茶?”
李玄通闻言,猛地抬头。
脸上满是错愕。
似乎难以置信玄祖竟会对一个“旁门左道”的世俗之人如此客气,甚至邀请至清修之地!
林昊心中念头飞转。
这老者实力深不可测,态度看似平和,但目的未明。
是继续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他扫了一眼李玄通等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又看向气息渊深如海的玄祖。
“好。”
林昊开口,没有任何犹豫或受宠若惊。
对方既然展现了足够的层次和“礼貌”。
他也不会失了气度。
至于风险?他从来不怕风险,只怕没有价值。
与这种级别的人物论道,本身就是巨大的机遇。
何况,他感应不到对方的恶意,至少此刻没有。
玄祖微微颔首。
脸上露出一丝似是赞许的淡淡笑意。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形便如同融入空气中般,变得模糊起来。
“随我来。”
声音袅袅,人已出现在数十丈外。
正沿着一条云雾缭绕的青石小径,向着山峦更深处行去。
步伐看似缓慢,实则一步数丈。
林昊迈步跟上,弑与泽维尔如影随形。
妃暄见状,迟疑一瞬,也立刻快步跟上。
留下李玄通与一众李氏子弟呆立原地。
面面相觑!
脸上青红交加,今日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茫然。
青石小径蜿蜒深入。
周遭灵气愈发浓郁,化作朦胧雾气,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精神力都活跃几分。
奇花异草掩映间,偶尔能看到一些年代久远、布满青苔的石刻。
上面铭刻着玄奥的符文与图案,散发着古老的道韵。
玄祖的步伐似缓实急。
林昊需全力运转体能才能跟上。
妃暄跟在后面,已是微微喘息,额角见汗。
约莫一炷香后。
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僻静的山坳中,几间简陋的茅草屋依山而建。
屋前是一小片开垦整齐的药圃,种着些灵光闪闪的植株。
一方石桌,几个石凳置于院中,显得无比简朴。
与外界那雕梁画栋的殿宇形成鲜明对比。
此地能量之纯净、法则之和谐,远胜外界,仿佛是整个秘境的核心精粹所在。
玄祖已在石桌旁坐下。
手持一把古朴的陶壶,正往桌上的陶杯里注入清亮的茶水。
茶香并不浓郁,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香,闻之令人心绪宁静。
“坐。”玄祖示意跟上来的林昊。
林昊坦然落座。
弑与泽维尔一左一右,静立其身后,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妃暄则恭敬地站在玄祖身侧后方,低眉顺目。
玄祖将一杯茶推到林昊面前。
自己端起一杯,轻呷一口。
目光再次落在林昊身上,缓缓开口:“小友,你可知我辈山中之人,所求为何?”
林昊没有去动那杯茶,迎上玄祖的目光,平静回答:“超脱。”
“哦?”
玄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似乎没想到林昊如此直接点破。
“看来小友并非一无所知,那你可知,为何要超脱?”
“红尘浊世,因果缠身,权欲迷心,纷争不止。”
“沉沦其中,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终将化作枯骨,与草木同朽。”
玄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感,“唯有斩断尘缘,寄情山水,感悟天地自然大道,淬炼己身,方能求得真我,窥得长生之门径。”
“乃至…天人合一,超然物外,此乃千百年来,我辈修士孜孜以求之正途。”
他话语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一种延续了千年的传统和信念。
林昊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超脱之后,又如何?”
玄祖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林昊会问这个。
略一思索,答道:“超脱之后,自是逍遥天地,无拘无束,与道同存。”
“若天地倾覆,大道崩坏,又如何逍遥?如何同存?”林昊的声音依旧平静。
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楔入对方话语的核心。
玄祖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院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妃暄猛地抬头看向林昊,美眸中满是震惊。
林昊不等他回答,继续道,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我所求之道,与前辈不同,力量于我,非为超脱,而为守护。”
“守护我所珍视之人,守护生我养我之故土,守护这红尘俗世间亿兆生灵安居乐业之秩序。”
“深渊临世,巨灾将至,此非一人超脱可避之劫难。”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世间若毁,仙山…不过是无根之浮萍,终将凋零。”
“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众生之力方为浩瀚。”
“我所行者,或许在前辈看来是沉沦浊世,是旁门左道,但这条‘守护之道’,在我看来,比独善其身的‘超脱’,更为艰难,也…更为必要。”
话音落下,草庐前一片寂静,唯有山风拂过药圃的细微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