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柳的妇人有些恼了,道:“你这小道士,到底要钱还是要什么,能不能给个痛快话,只要你敢开口,没有我们郑家给不起的。”
我笑了笑,道:“我是出家人,心外无物,无所求。”
姓柳的妇人越来越恼了,眉毛竖起,张嘴就要开骂。
战俊妮回手扯了她一把,强调道:“阿姨,我来说。”
姓柳的妇人忍了又忍,没再看我,而是对战俊妮道:“小战,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耽误得越久,小六的危险就越大,他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战俊妮温声道:“公家那边有郑叔叔在使力,我们回去也帮不上忙插不上手,就应该做我们能做的事情。阿姨,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没了郑六,我一样能活,本来这次我就不想跟他进京,更没想过嫁给他,没了他我正好可以解脱回金城,过我的逍遥日子。你真心真意对我好,我知道,所以我提议找惠道长,全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郑六。”
姓柳的妇人面孔涨得通红,偷偷瞄了赵开来和姜春晓一眼,道:“行,你说,我不开口了。反正都瞧不起我,我闭嘴还不行吗!”
战俊妮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对我说:“惠道长,我在金城有多大的身家你很清楚,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使动多大的资源,我也很清楚。我跟潘贵祥很熟悉,也有很多生意往来,他拜在你门下掌管上亿投资基金的事情,也跟我说过,我甚至看在他的面子上往里投了一千万。这次他也跟你进京了吧,你可以问他。”
我说:“现在投资基金的掌管者是照神道长,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照神道人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看出来想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战俊妮没接我这话头,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不需要你帮忙救郑六,只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就行,我可以将在金城一半的身家给你,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我问:“你跟郑六算什么关系?”
战俊妮道:“他是我儿子的父亲。”
我笑道:“非婚生子,他跟你没正式关系,你不能替他出任何东西,也不能顶替他的承受。想让我帮忙,还是那句话,讲缘法,要么他自己来,要么他亲生父母来。战女士,看在我们有一面之缘的分上,我赠你一句话,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不生不死亦无可。请吧。”
战俊妮沉默片刻,道了声“多谢道长指点”,转头对姓柳的妇人道:“阿姨,我们回去找郑叔叔,让他来。”
姓柳的妇人迟疑道:“就走了?这不白跑一趟吗?回去怎么跟老郑讲啊,他根本不信这些,跟他讲了肯定不高兴。看在孙子的面儿上,他倒不会骂你,但肯定会骂我。我,我这跑一趟图什么啊。”
战俊妮道:“阿姨,得了惠道长这句话,就不算白来。你要是不敢,回去我同郑叔叔讲,就说是我要来找惠道长,你是陪我来的。”
姓柳的妇人连忙点头,道:“那行,那行,小战,不是阿姨不出头,实在是你郑叔叔他脾气太爆了,家里也没人看得上我,我是真苦……咳咳,不苦,不诉苦。那回去你讲啊。”
战俊妮叹了口气,道:“你别后悔就行,走吧。”
房崇清向我施了一礼,带着两人出去了。
照神道人却没走,问道:“你真能找到郑六?”
我笑了笑,道:“只要我想,就能找到。”
照神道人问:“那你怎么不帮忙?”
我说:“缘法未到。”
照神道人道:“别把郑六拖死了,到时候找到了,埋怨也会落到你身上。”
我说:“郑六没有早夭之相,死不了。”
照神道人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看向赵开来等人,问:“赵主任要在这里留到晚上吗?”
赵开来说:“小陆元君晚上要请我们吃她亲手熬的腊八粥。”
照神道人道:“过会儿我让崇清过来,有什么事情让他做就是。”
我说:“道长要是没事,也来喝一口粥吧。以前可只有师傅喝过师姐煮的腊八粥,今天难得有这缘法,可不好错过。”
照神道人摆手说:“我福分不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年纪大了受不起。”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开来便道:“照神道长一辈子小心谨慎,倒也难得。”
我说:“总当缩头乌龟也不见得好事。素怀老元君还有愤而从军的经历呢,他倒好一辈子干干净净,其实没什么意思。”
赵开来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俗世洪流,逆流博击的终究是少数,顺流而下的才是大多数。”
我问:“那赵主任是逆流博击那个,还是顺流而下的那个?”
赵开来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你怎么知道柳姨不是郑六亲妈的?”
我说:“亲妈不会是那个表现,正经的续弦也不会。”
姜春晓拍了拍肚子,嗤笑道:“哼,那位啊,是郑六的亲小姨!可干的事呢?趁她亲姐怀郑六那会儿,就跟老郑勾搭上了!结果倒好,把她亲姐气得早产大出血,人直接没了!这女人,大字不识几个,当年要不是靠她姐接济,能摸得着京城的地界儿?呵,就这,她倒是‘修成正果’嫁了老郑,可郑家上下,谁拿正眼瞧过她?老郑呢?因为这档子破事闹得满城风雨,前程都搭进去大半,心里头能没怨气?对她也是横竖不顺眼!”
到这里,她鼻子里哼出一声更响的冷笑:“呸!自己裤腰带都管不紧,倒有脸怨别人?老郑那货色,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一对儿烂锅配破盖!”
赵开来干咳了一声,道:“长辈的事情,我们不好这么议论。”
姜春晓横了他一眼,道:“怎么?他们做得,我就说不得?二哥,知道为什么当初我看不上你更喜欢军子?就是因为你这人活得太不痛快,事做得不痛快就算,话也不能说得痛快,天天老气横秋的。活得什么劲儿?我儿子将来可不能随你这样。我绝对不允许我儿子活成小老头。”
赵开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姜春晓也觉得没意思,干脆就不说了,转过来跟韩尘乐扯话。
赵开来就坐到旁边,安静地看着两人。
宁启明呆不住,想拉姚援去观里闲逛。
可姚援却不肯,老老实实坐到赵开来身后,看似也在看姜春晓跟韩尘乐,实际却是三五不时地往屋子方向看。
宁启明便自己出去了。
没大会儿功夫,慕建国回来了,潘贵祥也跟着一起,两人身后还跟着俩卓记饺子店的服务员,每人手里都拎了两个大食盒。
饺子买回来了。
韩尘乐便欢呼一声,跑进屋招呼陆尘音一起出来吃饺子。
饺子买得够多,人人都吃得肚圆,唯独宁启明没吃上,等他转回来的时候,天都擦黑,该吃晚饭了。
院子里已经飘起来了腊八粥的浓郁香气。
其中些微带着点糊。
不过被掩在粥香中,估计除了我没人能闻得出来。
那两个楼观道的女冠也回来了,帮着陆尘音把粥端上来,每人都盛了一大碗。
我也不客气,当先喝了一口。
果然窜烟了。
但我却不动声色,端着碗赞道:“好粥,师姐辛苦了。”
陆尘音得意地道:“做为高天观现在的家长,腊八给大伙熬粥喝,那是我的义不容辞的职责。好喝就多喝两碗,来,大伙都别客气啊,喝着。尘乐,喝吧,腊八啊,就得喝腊八粥。”
韩尘乐笑眯眯地端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大口,吐着舌头咽下去,道:“真好喝。”
然后又连喝了几口,然后苦着脸捂着肚子说:“哎呀,肚子好撑,吃不下了。中午吃饺子吃得太多了。”
陆尘音不以为然地道:“中午我就说你别吃那么多,你不听我的。”
韩尘乐放下碗,不服气地道:“师姐你和二师兄吃得更多呢。”
陆尘音道:“我们是有修行在身的,吃多少都不会撑,全变成修行功力了,你没学过这些,哪能跟我们学?算了,你啊就是个没口福的,喝不下别硬喝,再喝坏了肚子。大家伙喝吧!”
院中众人纷纷端碗开喝,人人都是赞不绝口。
姜春晓只喝了一碗,推说没胃口,便没再喝。
孕妇有这个优待,也没人去攀,剩下的个个都最少喝了三大碗——没办法,陆尘音煮了好大一锅,喝完一碗她就张罗着添粥。
其中以姚援喝得最多,一人干了六碗,肚子涨得快成球了,还想再喝,陆尘音没给他续。
这一顿粥喝了半个多点,总算是把整个大锅都喝到见了底,最后刮了刮锅底,又归拢出一碗来,却是人人都喝不下了,姚援又举手要喝。
陆尘音却道:“这一碗留待有缘人吧。”
把碗放到树下茶桌上,自带着两个楼观道女冠,又招呼了韩尘乐、慕建国和潘贵祥一起收拾碗筷进屋。
姜春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赵开来便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让春晓多睡一会儿。”
我说:“睡觉的时候,大钱压枕头底下,不要带在脖子上。”
姜春晓道:“年前再不来了,等你消息。”
我微微一笑,向小院外看去,道:“倒也不用等。”
院外路上走来两人。
当先半步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国字脸,头顶半秃,走路的气势极强,跟去年在玉福寺见过那个带头男人有些类似。
落后半步的,则是照神道人。
姜春晓“啧”了一声,刚想说话,赵开来却抢先说道:“这是郑六的父亲,郑定海,他亲自来了。不过,他这人不信神佛这些。”
我说:“其实我也不信。”
赵开来失笑道:“不信也好。”
相对于赵姜两人的坦然自若,宁启明和姚援明显有些紧张,下意识往两人身后站了站。
我一瞧,便对这个郑定海有了个初步认识。
说话间,郑定海已经当先走进小院,没理会主动打招呼的赵开来,也不用照神道人介绍,直接来到茶桌旁,坐到我对面,道:“我是郑定海,郑六的亲爹,小战说你能帮忙找到郑六,说条件吧。”
我淡淡道:“战俊妮没把话说全吗?”
郑定海道:“我不信什么缘法,你们这些江湖术士的把戏,我见得多了。我来,不是因为信你们这套,是信小战的话。她说你能行,我才来的。”
战俊妮发挥的比我预料的还要出色。
怪不得能被邵老头看中。
这女人能软能硬,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不比正经传承的老千差。
只不过老千能会,是师傅言传身教带出来的,而战俊妮就是纯粹的天赋了。
我说:“你知道我是高天观弟子吧。”
郑定海道:“我还知道你本来不是黄元君的嫡传,是后被承认的。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你祖宗八代的根底都挖出来。”
我哈哈一笑,道:“那就请吧,不必客气。”
郑定海看着我,脸色有些阴沉,道:“我要救儿子,不想浪费时间,有话直说吧,我知道你跟小六来往很密切,还合伙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
“呦,谁说我师弟装神弄鬼?”
陆尘音从屋里走了出来,不过韩尘乐却没跟着。
她径直来到桌旁,站到我身后,一手按住我的肩膀,看着郑定海,道:“这是我师弟,我师傅总共只收了四个徒弟,他是其中之一。你说他是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
郑定海脸色阴晴不定,目光从陆尘音挪到我,再挪到站在一旁的赵开来四人,说:“我没有不尊敬黄主任的想法。开来,你给我作证,平时我提起黄主任是什么态度。”
赵开来道:“郑叔叔对黄元君很尊敬。惠道长,你要是能帮上忙,就帮郑叔叔一把吧,之前约定的事情我收回,之后有什么事情我去替你担待。”
这话一出,郑定海脸色就变了。
但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有了这句话,郑定海就要落赵开来一个大人情!
赵开来以后有事要用到郑家,郑家就必须出面来还这个人情。
这才是我要的缘法。
我哈哈一笑,拍了拍陆尘音放在我肩上的手,起身道:“师姐,年前我不回来了,年夜饭别把我落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