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市庄园。
一辆保姆车,在雨幕中缓缓驶入。
车子停在会客厅门口。
接着走下来几名身穿白色制服的护士,将车上的男人,一点点搀扶下来,慢慢地走进会客厅。
房间静谧。
只听得见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还有呼吸机低沉的气流运转。
阿彪半靠在沙发上,左肩到胸口缠着厚厚纱布,侧脸伤口结痂未脱,一道清晰的血痕从额头延至耳根。
他的眼神却意外清明,像刚经历一场风暴后,那片最先恢复平静的海面。
李二宝站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久久没有说话。
阿彪咧了咧嘴,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吸了口气:“李生,您就抽吧,我醒来后,自己都抽,没人管得着。”
李二宝轻轻一笑,没点烟,只是回身在沙发边坐下。
“看你现在说话声音这么响,看来是没死透。”他淡淡道。
“那当然。”阿彪撇嘴,“我可答应您了,要活着回来。”
“能撑下来,是你命硬。”李二宝语气平静,语句里却透着些许真意。
他顿了顿,看了眼窗外:“那天,如果不是你查出来那个仓库……局不会这么快封。”
阿彪沉默几秒,笑着摇头:“您给我的局,哪轮得到我多嘴。真说命硬,我还得谢一个人。”
“哦?”李二宝挑眉。
“郝爷。”阿彪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意,“您不是说过嘛,人情这玩意儿,讲究时候和分寸。”
“那晚我倒下前,脑子就一个念头——我老婆跟闺女在哪。”
“您安排得那么仔细,肯定早想到,但我心里不踏实。”
李二宝没出声,只是看着他。
阿彪轻轻抬起右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直香烟,放在指尖,指腹缓慢摩挲着。
“那天晚上,在游轮里。”
“我老婆抱着闺女被关在汽油桶里,像是货物,不知道要被送到什么地方。”
“后来听有人掀开油桶盖,一帮黑衣人冲进来,刀都亮出来了。”
“她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以为真要完了。”
“结果没两分钟,窗户就碎了。”
“郝爷的人,从外墙翻进来,三把枪,干脆利落全撂倒。”
阿彪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我女人后来跟我说,那时候,她抱着闺女,躲在墙角,整整发抖了两小时,眼睁睁看着那帮人倒地流血,也没人敢动。”
“她说,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活着。”
李二宝静静听着,脸色未变,眼神却微敛。
“我老婆不认得郝爷那些人,但认得他们嘴上说的那句话——‘李生让我们来接你’。”
“这句话,是我老婆事后哭了最久的原因。”
“她说,她终于知道,我一直跟着的这个人,值得。”
李二宝没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半晌,李二宝才开口:“你老婆还好吗?”
阿彪点头:“郝爷的人把她们送到孟缅的安全屋,现在转移到港城郊区庄园了。”
“地方清静,医护全,闺女还上了学,有专门老师教。”
“就是我伤成这样,还不准我见。”阿彪叹了口气,眼神却轻松,“说什么‘没养好伤,别给孩子吓着’。”
李二宝轻笑,微微颔首。
“那天你的事,我知道。”他语气平淡,“黑豹受伤了,那晚你昏倒之前,其实看到他就站在你身后不远处,对吧?”
阿彪本来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听到这话,忽然沉默。
他垂下眼,眼神缓缓黯淡下去,像是脑海中,某个画面再次浮现。
“看到了。”他轻声开口,语调压得很低,“人影模糊,但我认得他的背影。”
“可他没出手。”
李二宝点了点头,语气没任何波澜:“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阿彪没回答,只是看着自己膝盖上的毛毯,手指微微收紧。
半晌,他才开口:“我当时以为……他是怕暴露,后来想想,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站我这边。”
“可我现在不敢这么想。”阿彪抬起头,眼神清晰,“因为如果他真是敌人,我活不到今天。”
李二宝淡淡看着他,没说话。
“我这些天在医院,脑子清着呢。”
阿彪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一直在想,这事到底怎么回事,谁在设局,谁是真卧底。”
“最后我发现,我想不通。”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转为坚定:“但我想通一件事。”
“我不该怀疑黑豹。”
李二宝挑了挑眉。
“我命是您救的,也是郝爷救的,但黑豹那天若真转了头,我是不会连人都留下的。”
阿彪语气不紧不慢,却极有分量,“他站在那儿没动,有可能是等信号,也有可能……是等我死。”
“可他没等到。”阿彪轻轻咳了一声,“后来我醒了,护士跟我说,我住院这段期间,一个人天天拖着吊瓶来看我,是个断了一只胳膊的男人,嘴里没一句多话。”
“那是黑豹。”李二宝终于点头确认,语气依旧平稳,“他觉得是自己害了你。”
阿彪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你不用想太多。”李二宝缓缓开口,“他现在是我的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这条线,我留着,是发现他值得用下去,在和盛会待着,有点屈才,他也不可能再待得下去。”
“但我会让他表明上继续留在和盛会,实际上是替我做事。“而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所以才告诉你。”
阿彪抬起头,眼神忽然有些发红:“李生……您信我?”
李二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沉稳:
“黑豹的那只手,是他自己断的。”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和你一样。”
阿彪沉默了几秒,目光定在窗外那株被雨水浸透的紫杉树上。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见雨水顺着屋檐一滴滴地落下,像是无声的伴奏。
他的手缓缓收紧,握住那根香烟,轻轻在指间转了半圈,然后放回了桌角。
“李生,”他语气平稳,但眼神很直,“我不在意。”
“我们这一行——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扯了扯嘴角,“有人背叛,也有人自断一臂,只要最后站在你这边,那就够了。”
“黑豹……以前的事我不追了。”
“以后,他要是还愿意走一块,我就当兄弟;他要是不愿,我也不会拦。”
李二宝微微点头,没说话。
阿彪深吸口气,从沙发边上的医疗箱后,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递了过来。
“老鬼交代的,他亲手写的,关于南线的人员脉络图,和王远东这些年,做的一些事情,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