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从自己命影门互送陈廷远离开后，便也随之拱手让出了获知陈初环近况的唯一渠道——仗打到这个地步，双方能够调动的人力早已尽数派出，哪里还能抽出人马打探千里之外的情况呢？
前者靠着陈家族内专属的通信渠道，尚且能与其保持书信往来，如今，自己交出了家主令牌，也下令所有影门全部从前线撤走，除了向上天祈祷她不要出什么岔子外，李承乾已经别无所能。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同意停战。
三天后的北关城下，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随意堆叠的尸体仍然来不及清理，有的只是被仓促掩埋，塞北风硬，堆积在一处的沙尘被吹得四散卷起，露出半截森森白骨，上面是斑驳的血迹。
大衍一方，由李承乾带着褚方、李巍和前不久来到军中慰问的杨荣作为代表出席；北国一边，则由连夜赶来的国王耶律尔汗带着赵佩以及国师常荣出面和谈。
两边来到距离北关五里远的一处山丘，相互假意寒暄了几句后便相对而坐，进入正题。
耶律尔汗不懂得大衍官话，只好由赵佩代其发言。
“邻国的皇上，我家老主今日约请几位来在此处，为的是两国永结盟好，各自罢兵，如此则百姓安居乐业，你我两国的君主也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正评。但不知几位意下如何呢？”
李承乾没有开口，一旁的李巍把拂尘一甩，冷笑道。
“我说今天怎么一坐下就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你赵将军胡子下面的那个大坑不曾涮过。邻国的皇上?亏你说得出口!我们是泱泱大国，讲的是君为臣纲，国家大事，由我主一人定夺，不像你们这般不知礼节，堂堂一国之主，竟然还需要看一群贼子的脸色。”
赵佩闻言，顿时将巴掌高高举起，而后猛地拍到桌上，桌子被顿时震裂，紧接着，炸雷一般的怒骂声响起，火药味十足。
“臭太监!这没你说话的份!老子只跟下边有那东西的男人说话!”
对于其生理上的侮辱，李巍倒显得十分淡定。
“哎呦，将军这是何苦呢？咱家的阳刚之气充盈心胸，已至大成，您倒是身体健全，就是不知道都这个年纪了，会不会早就不好使了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争吵了几句，赵佩始终不敌李巍的毒舌，险些被气晕过去，最后干脆伸手将腰间悬着的宝剑抽出一截，厉声威胁道。
“阉人!再敢胡言，老子我……”
话音未落，一个更加高大的身影便从其对面站起，腰间同样是一抹青锋。
“嗯?你什么?”
赵佩抬头看去，认出对面站着的正是褚方，现顶替自己担任大衍大将军之职。
如此态势，自然无法和谈，但坐在对面的耶律尔汗倒似乎看得津津有味，无奈之下，李承乾只得清了清嗓子，低声令褚方坐下。
常荣见状，笑着开口道。
“嘿嘿嘿……陛下，贵国是大国不假，用你们中原的话说，乃是正统。但不客气的说，如今的局势，是你弱我强，再这么打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你们的损失或许还要大些。”
“但我主仁慈，不忍如此泱泱古国毁于自己手中。因此嘛，赵将军方才所言倒也不错。”
李承乾抬头看向对方，见面前开口之人头戴一顶白色方巾，四周披散下来不少彩色线条拧结成的绳子，如同彩带一般。脸型细长，颧骨高突，薄嘴大耳，倒像个谋士的样子。
虽然其能说几句中原的官话，但并不流利，不知是否出于故意，谈及“古国”“贵国”等字眼时，此人总是含糊其辞，听起来反倒像是粗口脏字。
见对方无人答话，常荣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
“休战结好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于国于民，都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言还未尽，一旁的杨荣把袖子一甩，站起身来。
“这位是……常荣大人吧？幸会幸会，可还记得晚辈否?”
常荣先是一愣，而后对着面前这位傲骨迎风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的中原汉话更显生硬。
“恕我眼拙，不曾记得。”
杨荣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和蔼与谦逊。
“先生不记得倒也应当，彼时相会，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名小辈，腹内无有半点墨水，身上没有丝毫能耐，而那时的您，已然是人人敬仰的荣先生了啊。”
“荣先生”三个字一出，常荣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本就细长的脸被拉得更长。
“什么?你……咳咳，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家乡何处?”
杨荣脸上仍然挂着那一抹笑意，不增不减，恰到好处。
“晚辈不才，姓杨名荣字子耀，至于家乡住处么……就不必晚辈再行赘述了吧？”
常荣布满周围的长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将头微微抬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嘴里还不停重复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名字。
“杨荣，杨荣……”
忽然，其眼中多出一抹光亮，身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站起。
“你是……杏坛斋的那个学生!”
杏坛斋，是杨荣家乡县城里唯一的一所私塾，私塾内唯一的教书先生，便是这位北国的国师——常荣。
不过，这个名字是其来到北国后才改换的，那时的他有另一个名字，荣秋。
他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跟随一个自称是其曾祖的老者以讨饭为生。
这个老头不知年岁，也未曾自报过名姓，祖孙两人平日里除了在街头醒来时互相招呼一句外，再无其它交流。
“醒了。”
“嗯。”
“吃饭。”
“哦。”
他不记得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天上落白毛的光景遇到了七次，老头一遇到白毛就浑身打哆嗦的毛病犯了七回。
直到这一天，老头对他说了一个新字眼，像是考察了七年才肯传授的绝技。
“醒了。”
“嗯。”
“吃饭。”
“哦。”
“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