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哪怕换作是李巍等人，面对如此场面也绝不可能安心吃饭，但偏偏如霜在被陈初环安慰了几句后，真的就开始埋头干饭，甚至忘却了屋里还坐着一个皇上。
在李承乾略显震惊的目光下，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陈初环就笑着给如霜拿了三次馒头。
用过早膳后，主仆四人一同走出碧霞宫。宫门外，两辆车辇已经备好。
李承乾扶着陈初环坐上龙辇，高声说道。
“起驾，刑部大牢。”
轿夫一声鞭响，龙辇缓缓而动，轿内，陈初环依偎在李承乾的肩头，透过轿帘的缝隙看着外面向后缓缓移动的风景。
直到龙辇停下，两人的身子随之向前一晃，陈初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
她明白，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新的情感。
感情的转变并非一蹴而就，但从最初对李承乾发自内心的仇视与抵触，到如今的不再反感，甚至还有些许依赖，一切都似乎发生在瞬息之间。
这种熟悉的感觉，与陈家的命运也有几分相似。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虽然先前皇上满口应承，即使陈廷远对朝廷心灰意冷，拒绝出山，自己也绝不追究，语气之中尽显诚恳。
但毕竟威武侯顷刻之间的倒台也是他亲手为之，前车之鉴不可无视，哪怕只是为了爷爷一个人的安慰，陈初环也要努力说服其与李承乾和解。
因此，脚尖接触地面的一瞬间，陈初环就立即换出一副激动的神情——当然，自己家族命运的决定权就在反掌之间，激动之感倒也不必靠装出来。
刑部门外，尚书等人早已成片跪倒，恭候多时，一见龙辇停下，急忙带头高呼万岁。
李承乾走下车辇，左手搂着陈初环纤细的腰身，右手微微举起。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此时的刑部尚书名叫贾儒，原本是威武侯的门生，威武侯倒台之后，王慕远一党对其百般拉拢，软硬兼施，无奈之下，贾儒只得暂时投靠对方。
威武侯在位时虽然门生众多，但数十年来并未提拔过几人，即使是凭着真才实学考取功名，而后一路升迁至庙堂之中者，其陈府门生的身份在朝中也鲜为人知。
而贾儒就是为数不多被威武侯破格提拔上来的人选之一。
因此，虽然表面上投靠了老师的死对头，但贾儒从未为难过深陷牢狱之灾的威武侯，一日三餐都是精心供给，吃穿用度也都亲自检查。
刑部之中有明文规定，凡狱中死囚，家属每月只能探监一次，但陈初环每次带着如霜前来探望，贾儒都亲自将其接进府中，从不拒绝。
昨晚，李承乾命人来到刑部，言说明日一早，皇上和熹妃要来探望威武侯，贾儒接到消息后，彻夜未眠。
皇上亲自前来探监，比有大事发生，但平心而论，他只是个小小的尚书，光是在朝中站稳脚跟就已经费劲了心思，对于皇上的所思所想，贾儒向来揣测不透。
故此，今日天还没亮，他便早早起身，率领众人到刑部衙门外迎接圣驾。李承乾等人来到此处时，贾儒众人一人在外面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君臣相见，并没有过多寒暄，径直来到天字狱中。
卫兵打开牢门，一股寒气直冲面门，陈初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贾儒在前面领路，带着众人一直来到监狱的最深处，才停下脚步，回身施礼道。
“陛下，这便是关押着陈廷远的牢房。”
李承乾先是心头一动——陈廷远?他一个小小的二品尚书，居然敢直呼侯爵的名讳。
但紧接着，李承乾又回过神来——对，现在的朝廷，没有威武侯。
“朕知道了，你暂且下去吧。”
“是，臣遵旨。”
牢房的大门并没有上锁，似乎已经确信里面的犯人根本没有越狱的能力。
大门被缓缓推开，吱呀呀的响动配合上里面浓烈的湿冷，令人不由得浑身战栗，汗毛竖起。
李承乾在屋内来回扫视，目光最终落在角落的床板上。
说是床板，其实就是一块木板，两边都有铁链固定，上面铺着一块床垫，被褥和枕头叠放整齐，整套物品像是新制成的，亮眼的青蓝色与周围腐朽昏暗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与李承乾先前拍过的古装剧，以及看过的电视剧不同，这件牢房里并没有什么腥臭的气味，仅有些许的湿气——这里毕竟是死囚牢，几乎每天都有人死于屋中，加上终日不见阳光，难免潮湿。
而且地面十分干净，并没有李承乾认知和想象里的满地干草，甚至墙角也没有用来方便的尿壶。
其实，这些也都是贾儒的安排。
天字狱，关押的都是犯了死罪的国家官员和皇亲国戚，同为监狱，居住环境比隔壁的地字狱要好上不少，李承乾印象里的满地干草、房屋腥臭便是那边的普遍特征。
当然，尽管如此，被关进天字狱的人大多数都是罪该万死，此处也毕竟还是监狱，犯人的一切活动都在自己的牢房里进行，为了节约管理成本，尿壶每三日更换一次，被褥则永不换洗。
但出于对威武侯的照顾，贾儒特地在他的牢房外安排了两名狱卒，只要威武侯想要方便和透风，随时由两人放出伺候。
有了这样的便利，足够旁人越狱一百次了，但威武侯在这里待了数月，却偏偏一点越狱的想法和举动都没有。
甚至现在，皇上和自己的嫡孙女就站在屋内，陈廷远仍然在床板上熟睡，时不时还伸手挠一挠屁股和后背。
李承乾没有急于将其叫醒，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陈初环实在看不下去，用力咳嗽了一声，陈廷远这才在梦中惊醒，一边翻身坐起，一边嘟囔道。
“何人喧嚷?”
回过头的一瞬间，威武侯顿时愣在原地。
昏暗的牢房里，李承乾身上的龙袍隐隐闪烁着金光，身边站着的陈初环眼眸闪动，也放出星点般的光亮。